马蹄踏着地面,声音随着震动传了过来,他知道没有时间了。
在最后一刻,把手中的女婴转交给自己身边的女人,并塞入一块玉佩,声音带着沉沉的沙哑:“你就当是为了你姐姐,为了我,还有这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带着她,快去东黎吧!”
说完后把人往前推,看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笑了笑,这也算是最后的告别了吧。
他的双腿在之前就被射伤,现在更是到了无法行走的地步。他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无法理解。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捡起地上的剑,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是多么悲凉,满地的尸身,血液溅到了衣裳上,却脏着满身。
马蹄声在此处停脚,刚刚的男人早已自摸脖颈。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自嘲,识人不清。
……
四年以后,东黎的人们好像渐渐淡忘了那个死在荒郊野岭的将军,只记得四年前白家来了一位家中无人再做官,却收着朝廷俸禄的姨娘。
贺嘉雨坐在庭院中刺绣,这四年以来只要闲来无事,她都会搬起一凳子,就安安静静的坐那,绣出的艺品也可以拿到集市上买卖,补贴点家用。
女孩的手里抱着一只黄毛小狗,正冲着女孩吐舌头,时不时的叫唤两声,只为引起女孩注意。
明显的可以看出女孩心情不太美妙,黑着个脸,竟连儿时玩伴冲她吐舌也不加理会。
她走到贺嘉雨跟前,轻轻唤了声:“姨娘,”之后,便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狗,又开始生闷气了。
贺嘉雨抬头,一眼瞧出不对劲,露出微笑,把手里正忙的活放一边,招呼人过来,坐在她怀里。小狗被放在地上,不久后就自己玩去了。
贺嘉雨轻点她的鼻子,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怎么了,谁又惹我家晏儿不高兴了,快说道于姨娘听听,姨娘给你评评理。”
白晏抿了抿嘴,松开正在把玩的手指,眼睛周围红了一圈,本来刚刚还好好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姨娘后会想哭。
“他们都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没人疼,”说到这她吸了一下鼻子,“也没人爱,”她整个人都扑到贺嘉雨的怀里,带着哭腔,再次询问自己曾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阿爹和阿娘真的不回来了吗?”
贺嘉雨也收起先前脸上挂着的笑容,叹了口气:“他们说的话都不对,你哪里是没人疼没人爱,你看这不是还有姨娘我吗?你也不是没爹没娘,只是他们不在身边罢了。”她拍着白晏的后背,只为了让白晏现在能好受些。
“那为何他们的阿爹阿娘都在身边,我的阿爹阿娘呢?”白晏哭红了眼,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
贺嘉雨心疼自己怀里的娃,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说话时的声音也比先前要柔和得多:“你的阿爹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而你的阿娘是陪在英雄身边的人。”
“晏儿会长大,但是我希望你现在就能理解,这或许对你来说太难,可是姨娘也别无办法,”她看着天上成群大雁南飞,又看着这孤零零的小院中只有两人,“刀剑无眼,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朝廷里。我们现在就过得很好,不用去摊浑水。”
白晏哭着哭着也就累了,听着贺嘉雨的声音渐渐进入梦乡。贺嘉雨把她抱进屋子,平躺着放在床上,正准备走,就隐约听到了梦话。
大概是“当英雄”。
贺嘉雨为她整理好被子,顺着她的手摸了两下:“希望我们以后都健健康康的,别当什么大英雄了,普普通通……就挺好。”
后来,贺嘉雨从床底下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中,拿出了四年前的那块玉佩,系在白晏腰间,这个算是白恒留给白晏唯一的遗物。
……
白蒋是白恒的弟弟,兄弟两从小感情甚好,直叫他人羡慕不已。白恒是武将,白蒋是文臣,二者在朝中也是相互扶持,时不时的就会引来某位的猜疑。
四年前,贺嘉雨带着白晏,凭着那块玉佩,顺利的在白家安居,住在了白恒以前的院子。
最近白蒋频繁找贺嘉雨,而当她每次出来时,心情总是低落的,一些丫鬟路过时,隐约听到争吵,但是没人敢去深究。
而白蒋的妻子吴琴卿,都会跑到这边院子里来安慰贺嘉雨,年幼的白晏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见到了姨娘伤心,自己也很难过,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一起安慰。
有时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就可以逗得吴琴卿和贺嘉雨笑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贺嘉雨又莫名的难过。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就在春节将要来临时,白晏被送上了山。
贺嘉雨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让白晏到山上后要乖乖的。
白晏就站在身后,面上无甚表情,只是问了一句:“姨娘一起去吗?”
听到这句话的贺嘉雨明显愣了一瞬,回过神后继续埋头收拾:“姨娘不去,这次只有你自己去。”
“姨娘也不要晏儿了吗?”
这句话有点扎心,贺嘉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带着白晏离开,可是离开后又能去哪?她只想让她的晏儿过个普通人的生活,可是这怎么就那么难呢?
“姨娘不是不要晏儿,只是你先上山去,姨娘会在春节前到的,乖啊,”贺嘉雨收拾好东西后,拍了拍白晏的头,正准备走出门,却被拉住。
“那我可以等姨娘走的时候再跟着去吗?”白晏有些委屈,这些年一直都是贺嘉雨在照顾她,突然一离开,确实有点接受不了。
可是这次贺嘉雨是铁了心,并没有回答。
待到把白晏送上车后,又把小狗抱给她,然后在脸颊上落上一吻:“让它去陪你,要乖乖的,之后姨娘去找你。”
白晏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别开脸。现在的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姨娘不能现在去,为什么自己不能晚一些与姨娘一起去。
待马车行远时,白晏才回头,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门口。贺嘉雨还是无法接受这种场面,早早进了院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吴琴卿推门进来,坐在贺嘉雨对面,开口安慰了几句:“都是为了她好。”
“我知道,”三个字便算是回答,之后就不再说话。
吴琴卿走后,她还是哭了。
……
上山的路有些远,中途下起了小雨,在一个分叉路口时,车夫转过身来:“小姐,我们去哪?”
“姨娘没跟你说吗?”
“说了,只是我觉得那条路不适合小姐,”车夫笑笑。
“阿石,姨娘说我身边的坏人太多了,但那些坏人里永远都不会包括你和姨娘,”白晏把头移开,看向窗外,细密的雨飘进来,“哪条路好,便走哪条吧。”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走的是哪条路,只在乎姨娘会不会来接她。
……
这场雨下了一个月,贺嘉雨没有到山上来。白家院子却失了火,贺嘉雨受伤,这个伤一养就是十二年。
院子失火是因为小厮在烧火时不小心睡着,火顺着一旁的柴燃起来,等发现时,也已经发展成了火海,最后小厮的尸身也没找到。
白晏在山上等了她十二年,等来的却只有一封封家书。
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梳妆台前,台上有一个木匣子,里面是贺嘉雨给的封封家书,她给的倒是多了,白晏却一封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