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样的一份工作,让我连生存的希望都丧失了呢。
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回想着死亡前的一段生活。
“对了,我上次送你的那个橘子甜吗?”我的同事陈贞突然走进我的办公室问我。
我的脑子停机了三秒,迅速扫视了一下办公桌面,没有捕捉到橘子的影子。
“奇怪,我好像没吃它,那它去哪了呢?你送的肯定很甜。”我挤出一个笑容。
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这年头还会有人偷橘子吗?肯定是你吃掉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喂奶了。”
她大步地走出办公室,丰满的胸部摇摇晃晃地在我面前闪过。我看了一眼时间——上午九点半。
在聊我同事之前,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我自己的工作。
今年九月,我很荣幸地得到了一份去家附近的公立小学教书的工作。
虽然我只是一名卑微的代课老师,但是我会好好地利用这次机会去锻炼自己,争取有朝一日成为一名真正的编内教师。
接着,我被分配到了科学岗。
但是我之前在课外培训机构教的是英语,我比较擅长英语,我也很喜欢这门语言。说英语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全新的人,拥有阳光沙滩和笑容灿烂的同伴。
“不好意思,我们暂时不缺英语老师。事实上,我们的老师也需要转岗到别的学科。哪门学科缺人,他们就需要去哪里。”负责面试我的教导主任说。
不就是小学科学吗,再难能难到哪里去。以我一个本科生的知识储备,还能搞不定他们吗?我自信满满地接下了这份工作。
噩梦的齿轮从那时候开始转动。
面试完以后,我在校园里四处走动,想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认认路。
在操场的入口处,我遇到了两位即将成为我同事的老师,陈贞和应颖。
新人很容易抱团,她们提出一起逛校园,我欣然同意。
在一路的聊天中,我得知她们两位之前就认识,这次是相约一起来工作,还被分到了同一个办公室。她们都是音乐老师。
那天的陈贞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色短袖,非常凸显她的胸部。应颖穿着一条淡紫色的碎花连衣裙,看起来很成熟。
我猜她们应该至少都三十岁了吧。
“陈贞是1996年的,我应该看起来老一点,我比她大三岁。”应颖说。
“哪有,我看你们都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我客套地说。
“那你猜错了,而且我刚生完宝贝儿子,看不出来吧。”陈贞一脸幸福。
“那你呢?你结婚了没?”
天,又来了。为什么每次都像查户口一样地打探我的隐私。为什么每次的话题除了结婚就是相亲,除了老公就是孩子。
“嗯,还没生。”
“那你可要抓紧了,你看我生孩子早,现在恢复得也快……”陈贞像挖到了宝一样,两眼直发光。
我想狠狠地扇自己几耳光,为什么要和她们一起闲逛。一个人不能逛吗?虽然孤单,但是自在。
***草敷衍了几句,就逃似的离开了现场。
第二天是正式上班的日子,我拎着包走进了科学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看来我是最早到的。
这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地方,竖向摆放着四张办公桌。进门右手一侧摆放着一张蓝色的长桌,上面各种实验器材东倒西歪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办公室的窗户十分狭小,还被窗帘遮挡住了一半。要是没有头顶的灯光,这里黑得像一个洞穴。
我坐了下来,开始擦拭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的桌面。
这时,有一位女老师进来了。我猜她应该就是李佳。在昨天的操场聊天中,我得知了李佳原来是陈贞的小学同学的前女友。而这位小学同学目前也在这所学校工作,是一名美术老师。
“你好,李老师。”
“哎,王咏乐。”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穿着飘逸的半身长裙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王咏乐?有没有搞错,直呼我的全名。你的最基本的礼貌离家出走了吗?
但是今天是第一天上班,我忍了。我还试图说服自己,说不定人家就是这样的冷漠的性格,同事之间要友好相处,至少,表面上要和和气气的。
李佳就坐在我后面的位置上,一坐下就把键盘敲得震天响。
一天下来,我们基本上没有讲话。再加上我的课很多,一下午都奔波在上课的路上。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天也不见人影。
上班的第一天在一片火急火燎中结束。
镜头再转回到陈贞来我办公室看我的那一天。她由于刚生完孩子,获得了早上可以迟到,傍晚可以早退的权利。
“哺乳假就是好,我可以美美赖床了。”她老是这样炫耀。
而她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和教导主任的那场面试。
“你结婚了对吧。那这个……我们就会有点愁,你说万一这个,你中途怀孕,那这个,这个课业上的损失学校承担不起的……”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每一次去面试,都被人用“已婚未育”这把尖刀从人群中刺出来,然后把我挂在高高的旗杆上“斩首示众”。
我再三向他保证,近几年没有生育意愿。他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陈贞走后,我开始疑惑:到底是谁动了我的橘子?难道我真的记忆错乱了吗?
我东张西望地在办公室里翻找。一转头,橘子在李佳的办公桌的角落。
我本想拿回来,但是橘子表面的一部分已经萎缩,干枯得像老年人的皮肤。
我哭笑不得,你错了陈贞,这年头真的有人会偷橘子。
一股怒火在我的心头蔓延。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橘子,还是因为最近几天我的桌面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很多废纸,撕下来的双面胶,垃圾桶里也扔满了不是我生产的垃圾。
每天早上,我一到办公室,就要给自己的桌子搞卫生。
我知道,这是李佳最近在准备上公开课,器材太多了,她的桌子放不下了,所以只能放在我的“极简离职风”的桌面上。
但是,你在放之前是不是要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好,算你实在太忙没空打招呼,那你是不是要在用完我的桌子后给我收拾干净?
我觉得这次必须要跟她吵一架了,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人善被人欺。
好巧不巧的是,那天李佳正好去外校听课了,一整天不在办公室。
我只能给她发钉钉消息,还算委婉地问她是不是因为橘子很碍事,就暂时拿到她桌上去了,然后忘记拿回来了。
五分钟后,我刷新了一下聊天框——已读,不回。
感谢钉钉的这个功能,给我本来就干枯的内心放了一把大火。
我读过很多心灵鸡汤,也明白很多大道理。不要为了别人的垃圾举动而生气,气坏身体又何必,永远不要在乎别人。
可是当事情真正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做不到毫不在乎,我做不到心如止水。
傍晚,我们接到通知,全体教师要在下班后全部留下来参加教师节活动。
我极不情愿地挪到了报告厅,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等着这场无意义的活动赶紧结束。
“尊敬的各位领导……”主持人做作地开场了。我抬起头一看,居然是李佳。
她身穿一袭紧身抹胸红裙,戴上了隐形眼镜,脚踩一双亮闪的高跟鞋,比平时妖艳了不知多少倍。
“这也太暴露了吧,我看她是想被包养。”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陈贞在微信群里说。
“没错,今天台下这么多大佬,随便被哪个看上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应颖附和道。
她们说的大佬是本地的大企业的老总。每到教师节,各大集团就会来学校进行捐赠,以后捐款会分发给优秀教师。
至于怎样才算是优秀教师,我在校长讲话的环节走神了。反正肯定跟我这个新来的菜鸟无关。
我本来不想参与她们的热聊,但是今天李佳态度实在是嚣张,至今没有回复我的消息。
于是我恶狠狠地打字:“就她,谁会瞎了眼……”
“王老师你今天怎么火气好大?”
我把橘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在群里说了。她们也觉得李佳不可理喻。
“但是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不就是一个橘子吗……”好一句轻描淡写。
她们敷衍的安慰让更多的小事浮出了水面,它们小刀般地刺痛着我——这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橘子那么简单。
某次我提前了一分钟下课,早早坐在了办公室休息。李佳拖堂了,五分钟后才回到办公室。
“你们怎么这么早下课,是不是在敷衍教学啊?”李佳一进办公室就问。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男老师,非常憨厚地笑了笑。我没有讲话,我当她在开玩笑。
他们还只是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有必要拖堂?是你上课的效率太低了吧。
还有一次,我走到了男教师的座位旁,跟他讲了几句话。李佳又跟鬼一般地飘了进来,幽幽地说:“你们怎么那么闲,闲得话就帮我做点事情,我最近准备公开课,忙得都要死了……”
我板着脸回到了自己座位,说:“我也很忙,你不知道吗?我要带十二个班……”
她打断我说:“这么忙的话还有空去跟小肖闲聊……”
沉默,那时的我只会沉默。把所有的不满都自己消化,只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我是编外的。对方是老员工,对方是铁饭碗的编制人员。
消失的橘子不仅仅只是一个橘子,更是一根导火线。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才发现,这所学校里不可理喻的人远远不止李佳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