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自己强塞给他的银竹簪子为何会出现在万逢年的手上?柳殊禾思来想去觉得甚不对劲。
“商行舟知道万逢年是兄长同窗,更曾是父亲的学子,便将簪子送给了他。他好张扬,肯定会拿出来示人。商行舟在点我呢!好让我知道他随时能控制我。”柳殊禾笃定变态的商行舟正是有这般变态的想法,“好在我做好事从来不留自己的大名!”
既然这根簪子矛头不在自己,而是柳妤!那她也懒得动脑筋,可柳妤一贯是拿她当枪使的。
前世她总为着是自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处处帮衬她。而如今她已经不是圣母了。
“呀,妹妹的簪子怎么到了万公子手上了?大约那天是被他捡去的。你若此时去认,不知会惹出什么谣言来。妹妹为家里的名声考虑,一根簪子而已,便算了吧。你若是喜欢,姐姐帮你再打一支一样的赠你。”柳殊禾面上着急得不得了,可***坐在座上动都没动一下。
“姐姐,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我从小便没了娘亲……”
她又哭了!
柳殊禾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一滴泪也随之滴落,“姐姐知道你的委屈,这么多年来母亲待你如同亲生,我不介意你将她当做自己的娘亲的。她常说我们姊妹要互相扶持,对你也是极为疼爱的。”
柳妤的把戏再也不好用了,掩面哭了起来。
柳殊禾可不惯她这臭毛病,也跟着哭,不过她是大哭,嚎啕大哭的那种。
在场众人被这边的哭声吸引,有的还没来得及卸下箭袋就过来了。柳妤未曾想柳殊禾哭得太大声,竟将众人都引了过来。
“怎么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率先赶来的是柳舒聿,一声呵斥便止住了两位梨花带雨的泪。
“兄长,妹妹着实可怜,求你帮帮她吧。”她拉着柳舒聿的衣袖将柳妤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柳妤刚要说没什么,毕竟那根银簪的秘密她不能对任何人说。
若是被商容川知道那簪子在商行舟手中辗转过来,不知这两兄弟会因为美人,有怎样的嫌隙。
柳殊禾带着哭腔向众人哭诉:“万公子的那根簪子我是见过的,是妤妹妹的。妤妹妹的母亲早逝,仅留了这么一个念想。谁知前几日在荡山丢了,被万公子捡到了。妤妹妹真是可怜!”
这时,有人提议将簪子还给柳妤,毕竟一个姑娘家母亲的遗物,实在不好用作彩头,辱了逝者。
“不对啊,荡山围猎万兄并未去啊。”提出异议的是柳家的二房的柳舒亭,他那几日都与万逢年一起打马球。
“是……是别人送我。”万逢年支支吾吾不肯说是谁送的。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竟然有人猜测是柳妤自己送给万逢年的。
这给万逢年吓的,连忙撇清。他不务正业仅限痴迷木工,可不敢在男女之情上有半点含糊,他老子是真会打死他的。
“别瞎说啊,是昨日武陵王请我做个小玩意儿,送我的谢礼。”
真相了!
“真是商行舟!送什么不好,偏送这个?摆明了是警告我的……不……警告柳妤的。”她心想。
柳殊禾止住了哭声,“听闻万公子醉心木工,小女书偶得一本《鲁班术》,传闻是公输后人添了注解的,还绘了许多图。我看不大懂,摆着也是浪费了,不如我拿它跟你换。万公子,意下如何?”
她根本不给万逢年张嘴的机会,又抹了泪,楚楚可怜道:“妤妹妹命苦,只是那晚不小心弄丢了簪子,回来哭了好久。好不容易又得见亲人遗物,谁知……”
“行行行,我换,我换。”万逢年不堪压力,将簪子还给了柳妤。
此事一出,京中有流言传那根银簪子是柳妤给商行舟的定情信物,却被冷面王爷商行舟当做人情送了出去。茶余饭后皆是笑柳妤痴心妄想嫁王侯的。
不过柳殊禾也在谣言里加了一把火,为的是让商行舟认定那晚与他共赴巫山的是柳妤。
“这报的是那日你们二人共同污蔑我私通的仇。柳妤,你欠我的太多了。你前世哄着商容川,骗着商行舟,两头讨好。今生……是你作茧自缚。”她身着单薄立在窗前,明明抬头看见的还是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她的心境却再也不复以往。
秋风乍起,吹得满园尽是数不清的落叶。无边落木是瑟瑟秋雨前的赠礼,这个凄清的季节是讨厌人的,尤其是讨文人的厌。
从前柳殊禾也是悲秋的一员,或许只有伤春悲秋才能让他们这般自负才情的人写出几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句来。
但今日站在萧瑟的风口中,她觉得风凉得畅快,风再盛一点就好了,最好吹得虚伪做作的世人上天,再重重摔下,这才叫天道。
可风怎么会呢?
那她便做天底下最强劲的秋风,那便做天道!
“姑娘,风口冷。快别站着了,关窗户进屋吧。”桐云端了热茶来。
柳殊禾回到桌前,又重新捧起《四方地理志》读。
这本书记载的各国风土人情很是详尽。她记得前世沈确是熟读这类书的,他了解各国风物,才在为救自己投身公主府自断前程后,远赴边关御敌时屡建奇功。
边关数年的风沙磨砺,几经生死,后来再见他时,他才成了骑战马、挥长剑的武士。一身书生意气在浴血奋战中洗刷得荡然无存!
“他此生定能看到他的愿景实现:边关稳定,因为我将会肃清朝纲;山河清明,因为你将是天子帝师,教出一代贤君。”这是柳殊禾早在冥渊想好的,商容川好猜忌、商行舟喜暴戾,大商交给这两位算是废了。而她要做的要扶持幼帝登基,届时交与沈确教导,沈确一生清明正直,能定教出一代明君。
她这样想着,心中暖和了几分。
“咦,这本书很新的模样,沈公子应当是没看过。许是随便拿一本敷衍姑娘你的,咱们可别被他给骗了。”
桐云最近在读她藏在书架深处的《西厢记》,很是看不起张生勾搭闺秀的举动,连带着一同讨厌起了沈确。
“许是人家看了一遍就能过目不忘呢?”
“不能吧, 不是人人都如姑娘这般好记性的。”
主仆二人话音刚落,门外丫鬟来报说是柳父叫她去书房。
“这么晚了,咱们提两盏灯去吧。”彤云拿了件狐狸毛的斗篷替她披上,又提了琉璃灯引路。
书房里亮着只够柳公仪伏案工作的灯,昏暗摇动的烛光里,柳殊禾看不清他的神情。
“父亲。”
“来了,坐。”柳父起身点了根蜡烛放在她面前,接着反复捋着胡须,思量着话语的轻重。
“父亲有话同女儿说?女儿恭听着。”
“那你便自己拿主意。”柳父提到了沈确,“沈砚之出身小门户,家世清白是不错,但无权无势。为父不是偏要讲什么门当户对,但自古以来,男人依靠女人得势,往往会负了良心。”
柳殊禾只是听着,但沈确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前世他视她如珠似玉,一颗真心全都给了她。今生,柳殊禾不想再辜负这般好的人。
柳父沉了声,隔着烛火又道:“是人就不可能无瑕,为父和你兄长这几日私下查了他,他结交权臣,出入秦楼楚馆不下数次。你要想好……”
“不会的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柳殊禾笃信。
“你且听为父说完。他有才华,明年秋闱定能金榜题名。官场要的是聪明人,光会读书没有用。而今他尚且是个举子,就能靠自己打通上下关系,是个好苗子。但是,禾儿,好苗子未必是好夫婿。他聪明,但未必是你看到的那般清正的君子!”
柳父说罢定定地看着柳殊禾,等着她的反应。
“我知道,但我信他。”
柳父闻言也不瞒着他,“为父让你兄长同他说了,给他一天时间考虑,要想娶你就得入赘柳家,拜我柳家宗祠,承我柳家血脉。这样一来,纵使他日后再得势,也受我柳家的管制。”
“父亲……”她想为沈确辩驳什么,却被柳父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她目前还没有能力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在这个世界,父权亦是强权。
“我为改变自己的宿命,将沈确拉进了另一个牢笼里,他若是知道了,他还会愿意吗?”自书房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着。
走到院门口又听见呼啸的风声,她知道这一夜估计又是难眠。
第二天她未得到沈确的回复,却等到了个惊天大雷,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什么?”她正试图用脂粉遮住脸上的憔悴,听得彤云的回报,吓得一盒香粉全都打翻在地。
“是的,大公子是这么让人来禀告的。说是武陵王正拿着圣旨在前厅呢。”
“你确定说的是柳二姑娘,不是柳三姑娘?”这一字之差,可是天壤之别。
“是!来报的是大公子贴身的侍从,说的正是您柳二姑娘柳殊禾!”
柳殊禾慌了神,前世明明没有这一出。商行舟为何会带着赐婚的圣旨来?这比选秀进宫遇到他的日子可早太多了。
“二姑娘,相爷让您快去前厅。”粗沉稳重的嗓音在屋外响起。
“姑娘怎么办?管家都来了。”彤云鼻子通红,眼泪簌簌地掉。
“不怕, 我去会会他。你去叫柳妤一起去前厅,说是父亲喊她。”
要见商行舟,她必得好好“打扮”,他最不喜素色衣衫,嫌弃它像孝服不吉利。
“就商行舟那俗得不能再俗的审美,且让他看看什么叫大雅之堂!”她特地选了件素白的衫裙,戴着他最忌讳的梅花珰。眼下什么黑斑都不用遮,让他以为白日见了鬼才好。
临走时,她又往腰上裹了圈衣服,“商行舟变态喜好爱细腰,今日让你见见世面!腰粗有福气!”
甩着一双手,柳殊禾就这样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儿去了前厅。
商行舟端坐厅上,他诡异地着一身月白色的宽袍,领口、袖口绣着云纹滚边,腰间一条饰玉革带。乌发被一顶银冠挽起,一双剑眉下长着惹人不适的多情桃花眼。在柳殊禾的印象里,那双眼中大都透着视人命为草芥的杀意。
见柳殊禾迈着无比雄健的步子走来,他起了身,却不着急宣读圣旨。
“见过武陵王殿下。”她拜得很是敷衍,微微欠身算是行过礼了。
商行舟又倚到椅背上去了,他摸着圣旨上的龙纹,略带着玩味地看着柳殊禾,“听闻柳二姑娘身体不适,今日看来倒是好得很。”
“您要是不来,臣女能更好。”
“怎么说话呢?”柳父厉声呵斥她不懂规矩,他是怕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的。
据说他在回京途中就曾手刃过两个二品大员,陛下为着他的战功也不多计较。
“臣女的意思是……我与殿下属相不合,承元寺的大师傅说流年不利,恐鸡犬不宁。”
他下巴微微抬起,“本王不属狗,好像柳二姑娘也并不属鸡。”
“不是狗吗?”她问。
商行舟算是听出来了,柳殊禾变着法骂自己是狗呢。
他不恼,竟还陪着笑,红唇抿起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本王已找钦天监合过属相,才有这道赐婚圣旨的。这点柳二姑娘大可放心。”多年战场的经验,他不用细听就知道有人往这前厅走来。
柳妤刚迈过门槛,商行舟歪头看了一眼,理都不理睬道了声:“滚。”
后又挥手示意柳公仪禾柳舒聿退下。
唯她一人只身面对,前世血债一笔笔涌上心头,而眼前这个恶魔竟贴在她耳边道:“我今日来不为宣旨,我是来告诉你沈砚之在我手里。想让他安然无恙,你就要乖乖成为我的王妃。”
“你绑了他?你可知道他是明年秋闱的举子,你竟敢绑他?”
“沈确甘愿留在我王府做幕僚,有何不可?”商行舟着实阴险,不光沈却在武陵王府,就连沈母亲和沈家小妹都在。
果然,商行舟此人就是个疯子,现在京中谁人不知银竹簪子的事,他心中想必也知道那晚的人名叫柳妤,是柳家的小庶女。竟还想着另娶她人?
还说自己会负责,那声“滚”真是绝情得很。柳妤怕是正在那个显眼的地方“偷偷抹泪”呢。
“九月初贵妃会召各大臣家中的适龄闺秀进宫参与选秀。为的是给未成婚的王爷侯爵们相看。你若是想让沈砚之活着,进宫!”他徒手剥了个核桃,小心地撕开核桃仁外的一层皮,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