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天气异常闷热。
卧房内虽然放置了冰盆,也挡不住酷暑的热气。
已经快到子时,宁萦仍然毫无睡意。
她坐起身来,一眼瞥见桌上的白玉瓷碗里,还盛着黑乎乎的药汤。
宁萦了然一笑,原来是忘了喝下这碗宁心安神的汤药了。
自从长宁王府满门抄斩之后,她便夜夜噩梦,不得安寝。夫君许怀恩遍寻天下名医,终于寻到这副宁心安神的方子,日日亲手端了上来,看着她服下。
同时手里还不忘备着几枚蜜饯。
宁萦伸出手去,端起桌上的瓷碗,准备饮下。
“呕……”一阵恶心瞬间翻涌上来,瓷碗被重重搁回桌面。
“小姐!可有伤着哪里了?”今日值夜的贴身丫鬟知春被惊醒,连忙迎了上来。
宁萦捏着丝帕,捂住嘴唇摇头。
“小姐忘了服药,难怪睡不着。但是现下药已经凉了,我拿去热热。”知春伸手去端桌上的药碗。
“罢了,我闻着那味儿就恶心想吐,实在喝不下。”宁萦拧起秀挺的眉头。
“也是,小姐现在是双身子了,本就容易害喜呕吐。明日我禀告了姑爷,让他找大夫换换方子。”知春笑着回道。
宁萦伸手抚了抚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精致绝美的小脸上,绽出羞涩又期待的笑颜。
三年了!她嫁入许家三年了,终于有了身孕!
今日午膳,厨房做了她素日爱用的乌鸡汤。
但是汤刚上桌,鸡汤味飘散开来,她立时一阵干呕。
知春连忙叫来了府中医官。
才知她已有了一月身孕。
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许怀恩。
婆婆许老夫人和小姑子近日回了乡间老宅避暑,也还未得知。
如此天大的喜讯,她却只能独自憋在心里。
但她也不敢前去书房,因为许怀恩希望她不被政事纷扰,只需在府里尽心伺候婆婆教养小姑管束下人即可。
许怀恩在长宁王府事发之后,年纪轻轻就升任户部侍郎之位,政事十分繁忙,他又一向勤勉,因此夫妻二人每日相见的时辰并不多。
加之最近新帝登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越发忙碌,早起进了书房之后,连午膳晚膳都未曾出门。
宁萦翻身下床。
此时窗外月光如银,蛙鸣阵阵。
“小姐要去哪里?”知春上来扶住她胳膊。
“我出去走走。”宁萦说道。
“小姐等等,我去拿灯笼。”知春忙说。
今夜虽是满月,而且府里到处点了灯笼,但毕竟已是深夜。
“你不用跟着。我去去就回。”宁萦摇头。
许府是她的家,而且是她唯一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有什么好怕的。
知春知道宁萦的脾气,也就不敢再劝。
宁萦出了门,远远见书房的灯还亮着。
她驻足想了想,终究还是沿着小道走了过去。
许怀恩今日连用膳都不曾出门,她实在挂念。
“怀恩兄都已经想好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早就想好了,大丈夫岂能拘泥于小情小爱!”许怀恩的声音。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又是绝色美人,怀恩兄当真舍得?”那道陌生的声音似乎犹有疑虑。
“美人何其多!所幸我一直让她服用避子汤,未曾生下许家的一男半女,不然如今还难以如此干净利落。”许怀恩冷笑一声。
“怀恩兄当真高瞻远瞩!宁府势败,怀恩兄不愧是头号功臣。”那道声音附和。
“她也不亏了,已经比她那群短命鬼娘家人多活了不少时日。”许怀恩声音低沉,似乎来自地底阎王殿。
……
盛暑的热气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宁萦如坠冰窖。
这真的是一直同她举案齐眉恩爱缠绵的夫君许怀恩?
他甚至在宁家事发之后,人人提宁家色变之时,都从未露出半丝避嫌之色,反而越发温存体贴。
宁萦又抬手抚上小腹。
如此看来,这个孩子也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是某次避子汤失灵的产物。
荷花池旁的蛙鸣,此时更加响亮。
满池荷花开得正好,结满了莲蓬。
晨起时她带着知春和念夏,摘了不少莲子。
她又亲手一粒粒剔掉苦涩的莲心,做了银耳莲子汤,差人送到书房给许怀恩消暑。
此时胃里又是一阵恶心翻涌上来,她禁不住发出一阵干呕。
一道人影在她背后闪过,但她毫无察觉。
下一秒,有人从身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立刻迎面跌进了深深的池塘!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想开口呼救,但是甫一张开,腥臭的池水就涌进了口腔。
她继续扑腾。
但是岸上的人伸手按在她头顶,而且力大无比,一心置她于死地。
宁萦渐渐不再挣扎,朝冰冷黑暗的水底沉去。
前方突然一阵光亮,她欣喜抬足,奔了过去。
原来是长宁王府。
“你怎么在这里?快走快走!”爹娘哥哥见了她,却未像往日一般欣喜,而是匆忙赶她离开。
宁萦想起方才自己在许怀恩书房窗下偷听到的对话,心中又愧又悔。
她嫁到许府之后,许怀恩也时常陪着她回娘家,并且殷勤备至,极尽体贴,宁府诸人也逐渐对他全然接纳。
但是,这一切都是骗局!
“爹,娘,哥哥,是萦儿错了!萦儿不该一意孤行!”宁萦跪地大哭。
但是宁府诸人依旧异常冷漠。
宁萦出嫁时,宁府诸人挽着她的手,敦敦告诫,“若是在许家受了任何委屈,都可回家来,宁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如今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何他们却这般冷漠?宁萦落泪,赌气转身。
但是天下之大,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迷茫之间,却见知春和念夏匆匆忙忙跑了上来,一人挽住她一只胳膊,带着她疾步而行。
“小姐方才去了哪里?让我们好找!”知春说道。
“我回了娘家,但是爹爹他们都不理我了。”宁萦尚在委屈。
“老爷先前已经托人悄悄传话过来,说宁府近日事忙,让小姐近日就不要回宁府了。”念夏低声回道。
宁萦正待开口,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差从她们身旁掠过,冲进了长宁王府。
宁萦挣脱开来,追了上去。
官差进了王府之后,立刻将宁府众人五花大绑,丢到院前。
同时四处翻找,顷刻在马厩里找到大批兵器,又在书房寻到几摞谋反书信,库房里也搜出不少金银财宝。
为首的官差冷笑说道,“宁大人,贵府贪墨谋反,如今人证物证俱全,看你还如何抵赖!“
说完大手一挥,“立刻押送刑部大牢!”
宁萦扑上去狂喊,“不可能!宁家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父亲和大哥二哥为官清正,宁家的财富,主要来自宁夫人娘家,并不是父亲他们贪墨所得。
至于兵器和谋反书信,谁也不知从何而来。
官差一扬手,将宁萦扇倒在长宁王脚边。
“萦儿,快回许府去!你多保重,莫要被我们牵连!”长宁王低声急急嘱咐。
“女儿一定要为你们伸冤!”宁萦披头散发爬起来,高声呼道。
“这是圣上亲笔下的谕旨,你去找谁喊冤?”官差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声。
宁萦一顿,瘫倒在地。
……
池水继续源源不断地朝肺里涌了进来。
宁萦脸上露出安然笑容。
方才在将死的幻像里,她终于见到了宁府家人的最后一面。
本来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上天终究还是给了她一丝温情。
爹,娘,哥哥,萦儿来和你们团聚了。
宁萦唇角上扬,放松手脚,彻底沉入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