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墩,把这个给你于阿姨送去｡”
‘吨’
昏黄的写字桌上放了一盘油香四溢的酱骨头｡
“不去!”
“为什么不去?”已经离开的脚步去而复返,“你从放学到现在半个字都没写,在这捣鼓什么呢啊?”
沉默!
急促而猛烈的关门声响起,传来妈妈尖锐的指责声,客厅里坐着一声不吭的爸爸｡
我叫谢墩墩,小名墩墩,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
因为我爹妈没文化｡
上户口时户籍科工作人员问大名叫什么,我爹看看我妈,我妈苦思半天说就叫墩墩｡
那位女工作人员拿着笔写了好几遍让我妈确认是不是这个字,也是让我妈清醒一点女孩子确定要起这么个名!
没错,我还是个女孩子,今年十六岁,高一第二学期!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我爸推门进来,站在写字桌旁边,伸出一根手指把盘子往里轻轻推了推,“你奶奶的意思,要搞好邻里关系｡”
“我奶奶都去世多少年了,她老人家临死前还让你给我改名字呢,你改了吗?”我把打磨了一个多小时的手工弹弓塞进书包里,抱胸看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永远活在父母和老婆羽翼下的男人,充满鄙视｡
那个男人双手垂于身体两侧,一米七几的大个子微微驼着背｡
得!
又不说话了!
谢墩墩‘噌’的站起来,抓起盘子一阵风似刮出门｡
什么邻里,都不在一栋楼上,还不是因为人家有钱有权,上赶着巴结,扯什么老一辈的交情｡
这个小区是政府投资建的,十来年的老小区,楼层不高,所以没有安装电梯｡不过小区里面维护的很好,周边设施也很齐全,别人都说是政府后花园｡她家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要感谢爷爷奶奶的努力,如果靠她没文化的爸妈,那估计要靠她讨饭养活他俩｡
于阿姨家占据了小区最好的地段和楼层——顶楼,还送了一层很漂亮的阁楼｡
‘咚咚咚’
她从来不按门铃,以手叩门声音响亮还能发泄内心不满的情绪,每次敲门的节奏密如鼓点,慢一步都不行｡
不过没让她敲几下,门很快就开了,带着轻快,一张俊朗的笑脸出现｡
“墩墩,你来了!”
谢墩墩单手托着盘子举过眉眼,脚下连门都没进去,“我妈给的｡”
“墩墩,你进来,外面冷｡”
“你麻利把盘子腾出来给我,废话少说｡”谢墩墩迅速把手揣回兜里｡
姚凯侧过身想让她进屋的意图很坚决｡
谢墩墩瞪了他一眼,用口型来了一段优美的国粹,转身准备下楼,就听见姚凯朝里喊了一句,“妈妈,墩墩给我们送酱骨头来了｡”
谢墩墩回头咬牙,“你特么就会说这一句吗?”
姚凯轻笑,“女孩子不要说粗话｡”
“要你管......”谢墩墩举起来的手在看到于阿姨出来的一瞬间转向,温柔的给姚凯整理了一下衣领,“天还冷,怎么穿这么少｡”
“墩墩快进来,怎么还要阿姨请你进来吗?”于阿姨身量芊芊,举止温柔,眉眼带笑,和谁说话都浅笑盈盈,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
谢墩墩在于阿姨面前就是乖巧的小猫咪｡
姚凯摸摸自己的衣领跟在后面,“我在练英语口语,要不要一起?”
“滚!”谢墩墩仰头小声警告,“离我远点｡”
于阿姨在厨房感叹酱大骨怎么能做的这么好吃,谢墩墩趴在厨房门边,“于阿姨,盘子不用洗,我拿回去再洗｡”
于阿姨抬头,意外道,“你急什么啊,好久没来家里玩,才高一就这么忙了吗?”
说完看向她儿子,“凯凯,你忙吗?我看你一天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
“还好,”姚凯小心翼翼看着墩墩,“墩墩,高中和初中不一样,要认真点,不能贪玩,你在普通班可以把基础知识巩固扎实,高二应该能进重点班｡”
谢墩墩直接无视掉他的声音,依着门框不搭话｡
于阿姨笑道,“墩墩越大越不爱说话了,小时候可是个话痨,小嘴巴一时一刻不歇,院里哪个爷爷奶奶不喜欢你｡”
谢墩墩心道:我现在也是个话痨,只是你儿子影响了我的声带｡
于阿姨家里窗明几净,整洁舒适,桌上摆满了各种水果,正前方电视墙旁边打了几米宽的玻璃柜,里面摆着姚凯这些年参加各项比赛获得的奖牌奖杯,就差喷上‘优秀’二字｡
“墩墩,你吃水果｡”姚凯坐在旁边把水果盘推到她跟前,“你想看什么电影,我妈买了很多带子｡”
谢墩墩瞄了一眼厨房,“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说话｡”
“为什么?”
姚凯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眼眸清澈如清晨山巅拂过的云雾,嘴唇薄而红润像潋滟着一汪湖水,高挺笔直的鼻梁隔开了密如团扇的睫毛,眨巴眨巴看起来有点可怜｡
像个女生!
谢墩墩腹诽,这人从小到大除了个子长高了,其他都没变,柔弱!
“我烦你,”
谢墩墩小声道,“优等生的骄傲和不可一世,见谁都要说教一番,我爸都没你这么爱管我｡”
最终盘子也没拿就走了,她讨厌姚凯,就是很讨厌｡
每次和姚凯待一起,恍惚间就像看到了她的爸妈｡
爸爸生性孤僻,不善交谈,生生把妈***成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泼妇’｡
人人都说爸爸老实憨厚,说妈妈过于泼辣强势,可只有谢墩墩知道妈妈的泼辣是怎么来的｡
为爸爸在工作上受到的不公待遇打抱不平,为家里的油盐酱醋茶独自操持,她说她吃了没文化的亏,讲不出道理,只有靠不讲道理和那些人讲道理｡
慢慢的,她的生活全靠无谓的声嘶力竭发泄不满,爸爸越来越沉默,妈妈越来越急躁,谢墩墩也越来越讨厌姚凯,因为只要和姚凯在一起,她就变成了妈妈的样子｡
第二天一到学校,她制作的弹弓就受到了班里同学的一致欢迎｡
“墩儿,这个送我吧｡”小胖作为谢墩墩的同桌加死党,他觉得自己有优先获得权｡
谢墩墩看了看没意见的宁果和漏鱼,大手一挥把爱物送出｡
宁果不屑道,“小胖,你好像一条狗｡”
漏鱼撇嘴,“他不应该叫小胖,应该叫狗儿｡”
小胖一脸无所谓,激动道,“下午体育课,练练准头｡”
“找谁练?”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小胖今天就来个弹打鸳鸯!”
下午第二节课,因为临时调整,高一八班和9班一块上体育课｡
宁果边跑步边道,“普通班和火箭班连体育老师都搞区别对待,真是小刀剌***,开了眼了｡”
谢墩墩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整操的9班,远近闻名的9班,学校打着重视学生体美劳均衡发展的旗帜,操场扩建了一倍不说,还专门给9班请了一位体育老师,牛掰的是,体育课人家说的也是正宗伦敦英语,打造一流教学环境与国际接轨｡
小胖紧跑两步和谢墩墩并肩,“在中国的土地上,就是跑出个千里马那也姓中,办公室那帮傻蛋,请个老外,不怕千里马水土不服,跑一路拉一路｡”
“哈哈哈哈——”
谢墩墩叉腰边跑边笑,队伍转了个弯好巧不巧看到站在队尾的姚凯,人高马大皮肤又白净,在一众还没长起来的同学里显得鹤立鸡群｡
谢墩墩和他的目光短暂对视一下快速闪开,不自在的低头追逐脚下的影子｡
漏鱼嘴角流着哈喇子,边跑边回头看,“墩儿,姚凯是真的帅啊,毛发好旺盛啊!”
“咦——”
小胖犯恶心道,“你有透视眼啊,胸毛都能看见?”
“我说的是头发,头发!”漏鱼急的脸都红了,“乌黑浓密｡”说完又问道,“墩儿,姚凯爸爸头发好吗?”
谢墩墩敷衍道,“还行｡”
“嗯,不错,不用担心他中年谢顶｡”
“有你什么事儿,你担心个什么劲!”
小胖最看不上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一直给班里女生洗脑,要喜欢就喜欢运动型男,孔武有力的,比如他｡不知道别的女生有没有听进去,反正谢墩墩觉得很有道理｡
跑完步做了一些锻炼就自由活动了,9班还在日头下热身,个个都有参加奥运会夺金的自信｡
“不愧是9班,”宁果勾着漏鱼的肩搭着谢墩墩的背,啧啧叹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体育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家是既能上马安天下又能提笔定乾坤｡”
谢墩墩只顾跟着小胖在树下转悠找鸟儿｡
天气渐热,谢墩墩把校服外套脱了搭在肩上,甩甩马尾擦擦鼻子上的汗,“有吗?”
小胖又是弯腰又是垫脚,半天摇摇头说,“没看到｡”
拿着弹弓各种瞄准,没有找到鸟有些泄气,兜里装了不少五子棋做子弹,此时觉得沉甸甸的｡
谢墩墩靠着围栏百无聊赖,9班在外教的带领下做五十米往返跑练习,渐渐的,口哨声也掩盖不了学生的***｡
外教看了看时间,非常有仪式感的通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不过还有课外作业｡
当然,谢墩墩听不懂,她是通过学生表情猜的｡
9班的学生一解散就一窝蜂的跑到阴凉处坐着,女生叽叽呱呱的说笑,谢墩墩觉得吵闹刚要走,小胖兴冲冲的过来指着前面的树,“那儿有只鸟儿!”
这时9班一个女生走过来道,“刘林墨,学校不准带弹弓你不知道吗?”
小胖回头,“关你什么事,你是联合国啊｡”
谢墩墩冷眼没理,只是问小胖鸟儿在哪儿｡
小胖下巴朝前努了努,猫腰拿出弹弓瞄准,其他人也都跟着看热闹｡
“喂?”9班的那个女生喊道,“你们不能打鸟!”
漏鱼对小胖道,“她是9班的班长吧,叫什么方静｡”
小胖眼睛盯着树,“我还是八班的班长呢,管到我头上了,什么方静,是方丈吧｡”
谢墩墩抬手道,“在中间那个树杈上｡”
小胖慢慢靠近,眯起眼睛,有些紧张的调整皮兜的角度｡
“你行不行啊?”
“别催,这不得百发百中,一中十环嘛｡”
谢墩墩失了耐心直起腰一转身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姚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