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是第一次见。
这一见，便是永远都忘不了。
那冰凉的雪花像是烙印，融入身体，无法抹去。
鹅毛般的大雪说来就来，不听天命，不认常理。
天地之间，苍茫一线。
狂风呼啸，掩盖了太多声音，吹灭了人间灯火。
此家二子，痴愣的看着眼前的家人，那笑容犹在，成了永恒。
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几许茫然……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为什么会这样？
他张着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掌，去触碰家人凝冰的身躯。
好痛！
还没触碰到，他就被迫收手，寒气逼人，再接近些手怕是便要废掉。
没有眼泪，唯有迷茫和恍惚。
这是梦么，我还没醒么，一切都是梦么，难道只是一场大梦……
为什么会这样。
懵懂少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为什么会这样。
好冷。
为什么会这样。
手脚麻木的不听使唤，他身形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躺在雪中睁眼看着天空，那一片片白色。
在此初次一见……却真是好冷。
就在这时，一道白芒划破混沌堕入凡尘。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落在村中。
少年被巨响一惊，如同回魂一般身体一颤，撑起身子循声望去。
“咔嚓。”
此时，呼啸的风雪中传来十分刺耳的异响，他猛然回首，那些熟悉的面容逐渐化为光点，随风而去。
“不！！！”
他伸手去抓，触之不及。
艰难起身，跌跌撞撞追寻而去。
……
越往村中去，风雪愈急，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艰难前行。
村口的石碑已被冻裂……邻居大爷坐在门前摇着蒲扇……被树根绊住马上就要摔倒的黑蛋……屋檐上张喙讨食的雏鸟……没来得及枯萎的小花……
少年感觉这个世界好似时间停止一般，万物定格映入眼帘，十分清晰，可那遮目大雪又为这世界添加一丝虚幻，一丝朦胧，让他看不真切。
似真似幻，似清非清……
随着前进的步伐，一切化为齑粉，随风而去，似不曾存在过。
这都是梦吧……
少年如此想着。
……
不远的路走的却格外艰难，小小少年感觉自己身上越来越暖，冰冷渐渐化为灼热，本就看不真切的世界越发模糊。
一定是梦……
他终是倒在雪地上，渐渐被风雪掩埋。
……
村中，叶惘在巨大雪坑中醒来。
“咳咳咳……”
大口鲜血伴随压抑的低咳声喷涌而出。
“唉，时也…命也…咳咳咳…可惜…可悲…竟因一时贪欲…命丧…于此…咳……”
叶惘双眼无神轻叹几声。
“嗯！？这是……”
但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叶惘双眼猛然一睁！
“灵根！是灵根！”
其双眼微红，死气忽消，爆发出强烈的对生的渴望！
“好好好！咳咳…今日…天不亡我！竟在…竟在此偏僻之地遇上灵根！如此我倒还可拼命一搏！”
说罢叶惘表情一狞，艰难抬手，一瓶丹药突然出现在其手中。
叶惘昂起头，用尽力气手指一曲，把丹药弹入口中。
丹药入喉，叶惘怒目圆睁，五指插入雪堆紧握，眼中血丝满布，额头上青筋尽显！
几个呼吸后，叶惘神情放缓，长舒一口气，吐出一道黑雾，身体逐渐放松，面色也泛起几分诡异红润。
叶惘双手一拍地面，随着乱舞的白雪蓦然起身。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蔽目大雪看向一旁，嘴角竟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凶狠笑容。
他右掌前伸，虚空一抓。
只见一物飞快从远处雪堆中飞来。
这正是半途倒下的小小少年！
叶惘把这孩子放在身前盘膝而坐。
他两指一并，在这孩子眉心轻轻一点。
“咦，竟是先天寒体！还拥有最适合此体质的冰属性异灵根！大造化啊！不过...…若不遇上我，你也是命数将尽，莫要怪我，虽然麻烦，如今却也由不得我挑剔了……”
叶惘往其身上一拍，少年身体自行浮空，随后叶惘合眼凝神。
只见叶惘丹田处忽的探出一双微微透明的小手，可就此一瞬！叶惘身形巨颤，一口鲜血喷出，那透明小手一下被黑气包裹吞噬大半，叶惘身体软软倒下。
浮空的少年重新落回地上。
叶惘倒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红润的面色瞬间又变得苍白无血，额间更是汗如雨下。
许久之后，叶惘才艰难的盘膝而坐，调息起来。
调息片刻叶惘重新睁眼，面如死灰。
“呵呵，终究难逃一死，不想天煞老鬼如此厉害，如此阴毒！让我元婴竟是不能离体寸许……唉，夺舍身躯已不可能。”
说着多有惆怅，叶惘往身前一抹，一柄三寸小剑现于掌中。
这三寸小剑乃其本命法宝，但此时其上遍布裂纹，似乎随时都会破碎。
叶惘空寂的眼神在看到这小剑时流露些许温暖。
他温柔的轻抚剑身，随后抬头望天。
目光穿过飞雪，看向虚无。
“时也命也…终是天道不仁，只是……又何必如此戏弄于我？”叶惘眼中难掩悲凄。
心情一番大起大落让心死的叶惘反而逐渐平静。
他看向旁边倒在雪地中渐渐被飞雪掩盖身形的少年。
“既然我命已绝，那便算是你命不该绝，想来我一生都未收徒，如今也是时候了，时也命也。”
自叹着，叶惘再次抬手把少年从雪堆中抓出。
他仔细的端详羸弱的少年，为他扫去身上白雪，可随后却是眉头一皱。
“因灵根特异反噬自身！如今更因为我...雪上加霜…寒毒噬体…命近黄泉……这……”
说着叶惘把手掌按在少年丹田之处，丝丝寒毒顺着少年丹田流入叶惘手掌。
叶惘咳嗽几声，又是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他便收回手掌，稳住气息。
“却不想……黄泉之路有你为伴……你我、皆苦命之人，唉……”
叶惘长叹一声，看向四周，眉间几许哀伤。
随后叶惘不再自言，仰头望天，愣了许久，他看向手中残破小剑，眼神一亮，不知怎的目露一丝疯狂。
“我一生顺应天命，如今事已至此，且看我为你逆天改命……但，成与不成还要看你造化。”
自语过后他往少年身上一拍。
此刻少年的意识海中，一片黑暗，他似觉有什么在拉扯着他的身躯，十分痛苦……感觉身躯越来越轻，似乎将要远离。
……
事成之后，叶惘满目疲惫。
到了如今境地，他仍然是整理一番仪容后才往少年脑门一拍，让其悠悠醒来。
冰冷不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唔…我这是……嗯！”
少年迷迷糊糊，似刚梦醒一般揉揉眼睛，待看清眼前陌生的面容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顿时惊了。
“我…我怎么浮在天上？！”
叶惘勉强笑了笑，努力挺直背脊，开门见山说道：“孩子，你身具灵根，天赋异禀，今后…可愿傲游天地，揽日月修行，问道，求长生？”
“仙人？！”
少年一脸惊讶，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浮空都是因为面前的仙人！
没错他一定就是邻居爷爷所讲故事中的仙人！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做到此事！
“呵呵，对你来说是，那便是吧……”叶惘勾起嘴角，缓缓摇头，有丝自嘲。
少年此刻想到什么，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仙人眼泪竟然夺眶而出。
“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的爹娘，我的哥哥，还有小妹！还有还有……村子里的人！他们都变成了雪花，您帮帮他们，帮帮他们，呜……”
叶惘笑容一滞，看了一眼周边苍茫，面露几分无奈与愧疚。
沉默片刻后叶惘才缓缓道：“咳咳咳……他们，不具有灵根，而你不同，咳咳，你有不错的灵根，可以修行……这样也好，十年筑基，百年断尘！咳咳咳…算是…算是提前斩断凡间尘缘，更有利结丹修行，咳咳咳咳咳……”
叶惘咳嗽着用长袖遮住其口，不着痕迹的抹去嘴角鲜血。
“呜……不！我不要什么修行，我不要什么灵根了，只求能帮帮他们…呜呜呜…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呜呜呜……求您让他们回来……”
少年号啕大哭，那什么修行若要以此来换，他却不愿！只愿一生与家人一起平凡、安乐。
纵然生死之道天命不可违，却也不该这么早分别，如此突然。
叶惘深吸一口气，继续劝导。
“你跟他们不一样，咳咳咳…你有无限未来，而他们都已止步于此，这……这就是凡人的悲哀…咳咳…身若浮萍，命如蝼蚁，如今命数已尽……自……”
“不许你这么说他们！你放开我！你……”
挣扎的少年忽的神色一静，似乎想通什么，那要命的雪花绝非无故而来！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此时他却是满面憎恨，睚眦欲裂！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你！你把他们还给我！”
原先呆愣的少年此刻却愤恨如狂！双目赤红！张牙舞爪的挥动着稚嫩的拳头。
叶惘见此眉头紧皱，咳嗽更是一刻不止。
此刻他体内元婴如雷重击，五脏六腑更似千刀万剐般，疼痛难耐。
他看着面前心性不佳、木讷执拗、贪恋凡尘、毫无修行之心的孩子顿时心烦意乱。
时间不多了。
“此子如此心性，倘若强修，大有堕魔之象，我怎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