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北爵城内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一片狼藉,曾经的繁荣景象一去不回。
“阿爸!阿娜!”
听着殿外的厮杀声和喊叫声,阿琪尔拼命挣扎,想要不顾一切冲出殿外,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可她的婢女塔娜却死死的抱住她,
“公主!您不能出去!”
“不!放开我!”
阿琪尔挣扎着,随即便听到殿外一男子高喊一声,
“降者,留命!”
“我乞颜族誓死不降!”
必勒格用他那沙哑雄厚的声音喊道,身侧的二王子巴勒手持长剑,浑身血迹,手中长剑依旧,
“我们乞颜部落延袭数百年,如今却栽在你们中州人手中,耻辱啊,耻辱!”
为首的中州将军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满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弱肉强食,本就如此。”
大王子宝音和三王子布和不忍受辱,举起长剑便冲向中州士兵,
“啊!我跟你们拼了!”
“反抗者,杀无赦!”
“阿爸!阿娜!阿兄!不!”
塔娜捂住阿琪尔的嘴,不让其喊出声来,任凭眼泪在指尖肆意。
下一刻,阿琪尔听到了阿兄的哀嚎,听到了父亲绝望地喊了一声母亲的闺名,这是阿琪尔最后一次听到父母和兄长的声音,随即而逝。
“公主——”
突然,一支箭羽“咻”得一声从窗内飞进来,阿琪尔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手上似是有什么液体流动,而身后抱着她的塔娜也没有了声音。
她低头一看,那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右手,身后的塔娜也随之倒在地上。
“塔娜!塔娜…塔娜你醒醒…塔娜…你醒醒啊…”
阿琪尔抱着塔娜,右手死死地捂住塔娜的伤口,早就红肿的眼睛早已看不清塔娜的脸,可塔娜依然在对着她笑。
“公主…不…哭…公主…笑起…来…最…最好看…”
“塔娜…塔娜?塔娜!!”
怀里的塔娜早就已经无法回应阿琪尔了,她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与她的公主道别。
阿琪尔轻轻地将塔娜放下,用力扯了一块裙摆,盖住塔娜的脸,在塔娜的额头留下一吻。
阿琪尔起身擦干眼泪,通红的双眼朝门口看了一眼,走到榻边拿起赛罕在去年生辰送给自己的宝剑,毅然决然地推开殿门。
“殿下,还有人!”
百里沅毅朝着阿琪尔看过去,一袭红衣将皮肤衬得雪白,绸缎般的头发散开来,没有任何的发饰。
阿琪尔恶狠狠地盯着他,生得极其秀丽的柳眉凤眼在此刻却充满了恨意,双眼布满血丝,纤纤玉手紧握一把长剑。
“这位便是乞颜嫡公主了?”
阿琪尔朝着声音望去,一个年纪二十上下的青年,身姿挺拔,他看着阿琪尔的眼神却让阿琪尔作呕,就像是食尸鬼看见了新鲜的尸体一般,似是要将阿琪尔活活生吞了。
阿琪尔没有理会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亲人们的尸体,
“阿爸…阿娜…阿兄…”
阿琪尔颤抖的手摸了摸必勒格和苏日娜冰冷的脸庞,随风飘下的泪滴滴在了苏日娜的脸上。
心好痛,真的好痛,此刻的阿琪尔感觉快要窒息了,头昏脑胀,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所有的意识,完全地失去知觉,完全绝望。
阿琪尔泪眼婆娑地看着满地的尸体,忍痛扯下衣角盖住父母兄长的脸。
下一秒,阿琪尔通红的双眸一抬,握紧长剑就朝临近的一个羽林军刺去。
“啊——”
四周的羽林军大惊,纷纷拔剑,警惕地将剑头指向阿琪尔。
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和不屑开口,
“都住手~小心伤了公主~”
“若公主求本王,本王或许可以考虑留你父母全尸。”
背后的男子再次说话了。
“我乞颜女子从不求于人!”
“好!公主好气势,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呸!”
百里沅毅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剑丢给身边的将士,朝阿琪尔走过去。
阿琪尔拔剑而出,抵于自己颈间,呕吼道。
“你再敢上前一步,我便自刎于此!”
百里沅毅挑眉一笑,拿起弓箭,
“公主便试试,是你的剑快还是本王的箭快。”
阿琪尔紧闭双眼正要用力,突然,手中的剑被百里沅毅射出的箭羽打下。
“哈哈哈哈哈...看来,本王的箭略胜一筹啊~”
百里沅毅走到阿琪尔亲人的尸体前,一脚踩在阿琪尔兄长的尸体上。
阿琪尔沙哑着声音嘶吼,
“啊!你走开!”
阿琪尔抱着百里沅毅的腿想要挪开,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本王只是想看看公主臣服于本王的样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阿琪尔咬紧牙关,一忍再忍,深呼吸后,屈膝而跪。
“我错了,求将军高抬贵手...”
百里沅毅笑着蹲在阿琪尔面前,托起阿琪尔的下巴,
“本王宫中,缺一个侍寝婢女,不知公主,有兴趣否?”
突然,一支箭射过来插在地上,一阵马蹄声也随之而来。
百里沅毅猛然回头,大惊失色,
“沈修谚?”
沈修谚冷着脸,
“谁让你屠城的?”
“沈修谚,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和本王说话!”
“林木,带走。”
阿琪尔这才侧头看了那男子一眼,一双英挺剑眉,细长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一身盔甲衬得他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是!”
“住手!沈修谚你好大的胆子——”
话未说完,却被沈修谚一剑封喉。
阿琪尔一惊,却并未喊出声。她愣愣地看向手持长剑的男子,那男子也心有灵犀般的投来目光。
“二皇子皇子羽林军被乞颜军包围,二皇子在突围中不幸战死,沈将军为救二皇子身负重伤,与乞颜军殊死搏斗,最终大胜敌军。”
男子身边的副将对着身后的士兵喊道。接着,做了一个手势,从后面跑出来两个士兵,将百里沅毅的尸体抬走了。
“你杀了我吧。”
“谁说本将军要杀你?”
沈修谚一步一步走近阿琪尔。
“你是中州铁骑的首领,与那些屠城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你看清楚了,本将军的沈家军和那些羽林军并非一丘之貉。”
“有区别吗?乞颜已经被灭了,我的亲人、朋友、子民都已经被你们屠尽了,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沈修谚蹲下来,捏住阿琪尔的下巴,将他们二人的距离拉近。
“本将军还以为乞颜部的女子有何不同,没想到竟是像你一般的懦弱!乞颜可汗一生无惧无畏,英勇无敌,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无能之辈!”
阿琪尔挣脱开来,右手撕住沈修谚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住口,你也配提我的父汗!”
“生气了?”
沈修谚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阿琪尔着实生得一副好皮囊,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红肿的双眼含着热泪,让沈修谚有了生平第一次的柔情,可这样的柔情也不过持续了短短几秒。
“生气了就好好活下去,活着,才能报仇。”
靖元七年,乞颜灭国。
到中州地界,沈修谚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将阿琪尔送到了中州城外的一处府邸,与府邸主任交谈了几句便匆忙离开。
该府邸的主人是一位十***岁的少年。
初见那天,他穿一身洁白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
少年的脸如桃杏,柳眉凤目,鼻正唇薄,下巴中间竖着一道明显的沟壑。
姿态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之后的几日里,阿琪尔从未出过房门,每日的吃食也是由府里的婢女送到门口,等婢女离开后,阿琪尔再将饭菜端进去。
方喻之来过很多很多次,可都被阿琪尔拒之门外,毕竟灭国之阴影始终将她笼罩,无法逃脱。
好在方喻之是个有耐心的,即使每次被拒,他也日日前去,不知是因为沈修谚的托付还是他从心底心疼这个女孩。
随着时间的流逝,半年后,阿琪尔偶尔愿意出门了,也会和府里的婢女说上几句,在府里遇到方喻之时也会停下来轻轻点头示意,可她那淡然无谓的眼神始终让人觉得充满凉意。
这日,方喻之将一张写有中州女子姓名的纸条递到阿琪尔眼前,
“中州无人知晓你的身份,你便换个名字,好好生活吧。”
阿琪尔心下一怔,亲人惨死,自己如何能重新开始生活?
不报此仇,宁下阿鼻地狱!
阿琪尔暗暗咬牙,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丢在案几上,一脸不快。
“为何要从沈姓?”
“这是沈将军的意思,若你不喜欢——”
阿琪尔打断道,
“领兵攻你家国之人的姓氏,你可会喜欢?”
“其实...”
阿琪尔冷冷的打断,
“不用替他辩解,我不想听。”
方喻之温柔一笑,将手中的扇子一合,坐于阿琪尔对面,问道,
“那你喜欢何字?”
“你姓什么?”
“单姓方字。”
“那便从方字吧。”
方喻之细细地打量着阿琪尔的脸庞,漂亮的眼睛因笑意而微微眯着。
“甚好。取何字?”
阿琪尔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她天生容易害羞,而是方喻之长了一张极其标志的脸,眼睛又生得多情,总是一副撩拨人的神情。
“随意。”
阿琪尔快速逃离现场,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告诫方喻之,
“对了,以后不许离我太近,不许经常和我说话!”
方喻之看着逃跑的阿琪尔,又是温柔一笑,细长的手指轻轻点过纸条上的字,最后停留在“琼羽”二字上。
往后的日子里,方喻之确实没有过多的去打扰阿琪尔,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在院里抚琴,在屋内看琴谱,要么就是天黑后在屋顶喝酒。
方喻之派人偷偷监视了阿琪尔一段时间,阿琪尔无其他举动,无非就是泡泡茶,看看书,偶尔也偷溜出去到后山抓兔子。
阿琪尔其实早就发现了,几次想要入城打探皇宫的消息都不得而终。
方喻之渐渐放下心来,便也就撤了跟踪阿琪尔的人。
方喻之见阿琪尔无聊,提出要教她抚琴,可被阿琪尔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抚琴无聊,太无聊了,还不如去打野味来的有趣。
不过,在那儿住了几个月了,阿琪尔想依旧不解的是,方喻之这样的闲云野鹤为何与沈修谚那样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人成为挚交,这二人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奇怪,太奇怪了。
“听说等会沈将军要来诶~”
“真的吗?话说好久没见沈将军了~”
“是啊,许是又去打仗了。”
“沈将军真是中州的福星,诶银杏,你说我等会要不要去换身衣服啊?”
洒扫婢女戳了一下对方的头,
“你干脆先沐浴一番,然后再去买一身衣裙,再描个眉,画些胭脂…然后再…”
两个婢女打打闹闹,
“你再说你再说!”
阿琪尔闻言,突然心情全无,冷下脸,跑了出去。
她不止一次想过沈修谚对自己出手相助的事,可她也无法忘记中州铁骑踏平北爵,屠杀乞颜百姓,斩尽王宫朝臣。
阿琪尔也总是想起沈修谚那日的解释,可是那一幕幕记忆涌上心头时,一切的解释都苍白无力,她只知道,乞颜发生的一切,那些所谓的沈家军和羽林军都有份,他们都忠于中州皇帝,同心一体,对于阿琪尔这样一个亡国女子来说,他们毫无分别。
府中庭院内,方喻之为沈修谚斟了一杯茶,问道,
“圣上可有为难你?”
沈修谚摇了摇头。
“如此便好。”
“可圣上也并非全信我,大丧已办,估计私下会派人继续查。”
“伴君如伴虎,过一日便算一日吧。”
沈修谚抿了一口茶,看了看窗外。
“不用担心,她恢复得不错,总溜出去野,我也并未阻拦,她本就是草原人,习惯了无拘无束。”
沈修谚并未回应,仿佛方喻之这句话不是说与他听的。
“哦对了,我为她择了‘琼羽’二字,你看如何?”
“琼羽…沈琼羽…”
“她未从‘沈’姓,而是从了‘方’姓。”
“随她,日后她若出事也不会危及将军府。”
“不想见见?”
沈修谚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必。”
“你为何不同她解释清楚屠城之事?”
“没有必要。”
“可当日你为救她如此冒险,你难道甘心让她一直误解你,恨你吗?”
沈修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即又恢复如初,
“无所谓恨与不恨,我留她自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
“利用。”
方喻之笑着摇了摇头,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是什么人?”
“官场如战场,或许我早就变了。
“罢了罢了,我拗不过你!哦对了,你上次留的棋局我已经破了,今日再来?”
阿琪尔难得有机会避开方喻之,她偷偷入城。
阿琪尔找了一处茶摊,小二端来一盘点心,一壶茶。
“客官,您慢用。”
阿琪尔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小二,小二极其高兴,阿琪尔招招手,小二凑过来。
“中州何处可以打听皇宫的消息?”
小二将抹布甩到自己肩上,一脸自信,
“客官,您是问对人了,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再左拐,有个静水楼,进门直奔柜台,说找铭安,交下二十两银子,便会有人带你去找他。这整个中州城乃至宫里的大小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阿琪尔笑着丢给小二一锭银子,
“谢了。”
说罢,朝着小二指的方向走去。
“回来了?”
“嗯,太闷了,出去走走。”
“闷?可是因为阿谚?”
阿琪尔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正常,
“并非因为谁,只是我不喜欢天天待在府里,你也知道我——”
并未等阿琪尔说完,方喻之就急着说道,
“我可以带你去中州城内看看。”
这是阿琪尔自来到中州后第一次露出惊喜的表情,
“中州城?”
“明日便去!”
方喻之看阿琪尔欢喜的表情,将折扇一合,轻拍了阿琪尔额头一下便转身离开。
“诶等等!”
“怎么了?”
“你和沈修谚很要好,是吗?”
“同生共死。”
“若我要杀他呢?”
“一并杀了我即可。”
方喻之只是轻轻一笑,他也知道,阿琪尔和沈修谚之间只是有些误会,并非着实存在深仇大恨,随即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