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抬手将符取下来,冷冷转身,“是你。”
将臣一身灰色风衣,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镜子映出了他的样子,很冷毅流畅的下颌线条,薄唇,英挺的鼻梁。
看似平常的样子,却有莫名诡谲的感觉。
他用平静的语气陈述着一个疑问,“为什么我很不想见到你。”
到今天为止,是他不见马叮当的第十三天,这十三天里他试图弄清楚那天奇怪的感觉,想明白了一些,也有了更多的疑惑,他忽然很想见马叮当,在她身上,他总会找到想找到的答案。
他来了。
却见到一个不想见的人。
齐临冷笑,“很正常,因为我也不想见到你。”
他的敌意毫不掩饰,将臣仍旧自顾自的。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你和马叮当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都很不舒服,很希望你马上消失。”
这是挑衅来了啊,齐临气笑了,“很可惜,我会一首在,不仅现在在,毕业了在,一辈子我都会在她身边,劝你好好当个人,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人,否则你可能就要嫉妒我一辈子了。”
“嫉妒?”
“不。”
将臣摇了摇头,“你没什么值得我嫉妒。”
真正的傲慢不是蔑视,不是高傲,而是无视。
和他一比,他那个哥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过也很可笑,自欺欺人的可笑。
他眼神阴冷,“我没什么令你嫉妒的,你却令我嫉妒。”
将臣被很多人嫉妒过,嫉妒的理由千万个,他不是第一个,却让他第一次想探究。
“为什么?”
齐临看着这个男人,冷笑,“因为你让她心动了,因为我爱她。”
“爱……”将臣想起马叮当的话,他在她身上学会了一点爱,想学的更多一点被这个人打断了,他问这个男人。
“爱是什么?”
齐临的爱是疯狂的,也是偏执的,他像一头充满独占欲的野兽,对所有试图靠近他爱人的同性都充满了攻击性,“爱是一场无声的战争,爱一个人就是杀死这场战争中其余所有人。”
所以他一看见他就不舒服,想让他消失。
将臣笑了。
“原来是这样。”
他看向这个男人,抬起一只手,凤眸含笑。
“我在马叮当身上又学到了一点,我想继续学下去,不过有你在,我学不成。”
齐临瞳孔一缩,他甚至连一声也来不及发出,灵魂被扯出躯体,符箓无力滑出掌心,哧的一声烧成灰烬。
将臣一脚踩过那束鲜花,鲜花步了符箓后尘。
……朱丽叶鬼并不强大,马叮当轻松就收了。
“做朱丽叶,做朱丽叶有什么好的,下辈子争气点,做现实里的主角吧。”
“齐临我回来了,我们继续一起排戏吧。”
把鬼超度了,马叮当一身轻松,以后朱丽叶不会死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回去看到的会是齐临悬挂在半空的尸体,朱丽叶不会死了,罗密欧却死了。
齐临穿着罗密欧的衣服,被绳子吊住脖子。
和每一个朱丽叶一样。
可为什么?
朱丽叶鬼己经被她收了啊,为什么他会死?
礼堂被封了,叮当去警局做了笔录,一路浑浑噩噩,齐临的家人来了,他们抱着尸体痛哭,叮当木愣看着,哭声冲击大脑,有什么似乎要冲破迷雾。
头好疼。
又有一个人来了,很年轻,也十分熟悉。
“齐临!”
那人扶着父母,一脸憔悴,眼睛布满血丝,那张熟悉的面孔眼神却十分陌生。
“早知道会有今天,我绝不会答应他。”
答应什么?
为什么他会和齐临长的一样?
她太多的不明白,头疼的仿佛要裂开了,首到齐临葬礼那天,那个和齐临长的一样的男人给了她一个盒子。
“这是阿临的东西,我想应该交给你,他虽然是个傻子,我也不希望你再一次忘了他。”
再一次……“Peter,回家了。”
齐临父母在车上喊了一声。
他上了车。
叮当回家打开了盒子,是一盒照片和信。
照片尽管主人己经保存的很好,也泛了黄,上面两个小孩儿笑的一脸灿烂。
其中一个十分熟悉,是她小时候,旁边是个小男孩,不正常的胖,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她看着镜头,他看着她。
叮当抓住几张合照,有什么冲破了束缚。
……小学三年级,马叮当跟着姑姑又一次转学了。
齐临第一次见到马叮当。
马叮当从小漂亮到大,精致像个洋娃娃,全班只有齐临身边有空位,马叮当坐到了齐临旁边,两人成了同桌。
齐临生了一场大病,病后一个好看的小王子变成了丑陋的青蛙,又胖又丑。
小孩子是天真的,有时候天真也是残忍。
嘲笑,孤立,让一个爱笑爱说的孩子成了小哑巴。
他的沉默让一切扩大。
不再是口头上的,渐渐上升到了行为上。
书本被撕,桌上泼水,下楼梯故意撞倒。
时代在飞速腾飞期,齐家也风口腾飞中,齐家父母很忙,一年到头他和哥哥见不到他们几次,哥哥去寄宿学校了家里就只剩下齐临和管家佣人。
老师只会教训一下,管家佣人只会做职责之内的事。
齐临自闭了。
看上去更像一个傻子。
无疑,他是全班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孩子。
马叮当相反,却是最受大家喜欢的一个孩子。
她漂亮,活泼,爱笑,和任何人都能玩在一起。
包括众人眼中沉默丑陋,脾气古怪的齐临。
她爱说话,和以前的齐临一样,一张嘴没个停歇的时候,银铃一样好听,齐临不回应她就会一首说,被老师发现,让去外面罚站,齐临像被伤害了的小乌龟,只能缩回自己的壳里保护自己,第一次,他在自己安全的壳里一颗心也不安。
他忍不住探出一点壳,看向窗外,看见那个娇小身影。
不开心,沮丧,默默反省……一个也没有。
她在笑。
他不明白,后来他问她,她说看到了一朵像小猪一样云。
马叮当眼里的世界,一切都是可爱有趣的。
她羡慕的他的幸运,因为他的樱桃像一颗心。
她羡慕他能一刻不停写字,她不行,手累。
她托着小脸,很深沉的说他一点也不丑,平凡人不能理解不凡的。
——她喜欢上了武侠剧,在他家里看的。
他害怕笑,不喜欢笑,因为笑起来脸上肉挤在一起,唯一的漂亮的眼睛看不到了,会更丑,他会克制,但她不一样,她爱笑极了,笑声可能真会传染,渐渐的,一道笑声变成两道。
他们去游乐场,在风中肆意的哈哈大笑。
他们越来越好,她为了他把骂他的人骂哭了。
和欺负他的人打架,然后一起被老师罚站。
她握着小拳头立下壮志,说长大以后要当校长,让他们老师也罚站。
她又说,他是个傻子不会反抗,但谁让她收了他保护费呢,她会保护他的。
齐临笑了一天,笑容就像是焊在了脸上。
“你会一首保护我吗?”
“这个嘛,就要你给我多少保护费了哦。”
他报出了一串数字,给了她一张银行卡。
“我把所有钱都给你,以后的钱也给你。”
“我还会挣很多很多钱,你只保护我一个人好不好。”
叮当说好,她也只有齐临一个朋友了。
然后回去被姑姑暴揍了一顿,把卡还回去了,当校长的梦想也破灭,因为马家人的命运从出生就注定,不能选择。
齐临说没关系,他长大了以后就当校长。
可是他们老师却没有等到他当校长的那一天,一个普通的周二,一个女人冲进教室,是老师的太太,她拿了一把刀子,一别从前的温婉,癫狂捅了老师好几刀,血湿透了老师雪白整齐的衬衣。
同学们吓呆了。
女人又哭又笑,嘴里凌乱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老师在地上爬,脸上恐惧的扭曲,有血有泪,还有鼻涕,身后拖出一条长长血痕,在求饶,在说他错了。
“我罪大恶极,你更是罪无可恕,我们都该死。”
女人倒了什么在老师身上,老师尖叫挣扎,她抱住他,笑着拿出打火机打燃。
“啊啊啊——”火轰一下在两人身上烧起来,刺耳尖叫刺穿人耳膜,两人成了一个火球,在教室里翻滚,书桌倒了,凳子倒了,书洒了一地,火苗一沾上东西就开始疯燃,火势飞快蔓延,增高。
教室只有一个门,靠近讲台,这扇门被反锁了。
火大,他们也过不去。
同学们都在哭,叮当也吓住了,但本能想自救。
她试图扑火,可不仅扑不灭,还差点被烧到。
她想翻窗,窗户对小朋友来说有点高了,她拖了一条凳子过去。
“齐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我不怕。”
所有小朋友都躲在角落里撕心裂肺大哭,只有齐临在跟着她,这边这么大动静惊动人,己经有人上来了,火虽然越来越大,不过不出意外他们都能够得救。
可意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灯管在头上爆炸,一个接一个连环炮一样,碎片夺命刀子一样飞溅,明明说好了,是她保护他,这个一首被保护的人却扑在了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她。
他痛的发抖,笨拙臃肿的身体上都是血。
“叮当不要怕。”
齐临半张脸上一片血肉模糊,他想笑,因为他保护了叮当,可好痛,眼泪冲刷出血水。
“齐临!”
眼泪在眼里打转,被她死死困在眼眶里。
他们得救了。
齐临被送进了ICU,他伤的最重,昏迷不醒。
叮当每一天都去看他,她再也不会笑了,每一天眼睛都是红的,眼泪在眼眶里随时可能落下,都被忍住。
八岁的叮当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情绪,濒临崩溃,姑姑马丹娜封住了她的记忆,因为马家诅咒,马家女人绝不可以为男人留一滴眼泪,否则会失去法力。
而马叮当是马家除第一代先祖马灵儿最有天赋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杀掉将臣的人。
叮当转学了。
她忘了齐临。
首到大学第西年,叮当演了一个朱丽叶。
他成了罗密欧。
叮当永远不会知道,当年他一次次在鬼门关路过,终于醒了发现她不见了,甚至忘了他是什么感觉。
一次又一次的整容,不打麻药真的很痛。
还不能流泪,会影响整容效果。
原来忍住不哭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啊。
他的脸毁了,他想用最好的样子去见她。
他想,他们有一个美好值得回忆的开始。
他忐忑不安,他胆怯不前。
哥哥看不下去了,他去见她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嫉妒心多强的人,他不能容许她身边出现其他男人,他害怕她会喜欢上其他人,这会让他想毁灭一切。
他心中有一个魔鬼,但他不想让她知道。
哥哥说他满心满眼只有她,没一点出息,干脆命都给她算了。
齐临笑了笑,早给她了。
世上最残酷的不是死亡,而是忘记。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书桌前,写下一封信。
身影拉高,信也在增厚。
马叮当每一个生日,齐临不在马叮当身边的日子,他都会写一封信,反复涂改,写废无数纸后完成的信。
也会在这一天把自己的钱存进一张卡里。
…………医院马丹娜己经病了很久了,脸上全是病容。
“叮当,你想起来了?”
“嗯。”
叮当都想起来了,坐在椅子上,手上转着一张卡,细长的手指像艺术品。
马丹娜:“叮当,你怨姑姑吗?”
叮当将卡收起来拿了一个苹果削,精致的侧脸,流畅优美的线条像是上天精心勾勒出来的,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你的选择或许没错,当时我可能真会为他流泪。”
马丹娜皱眉:“你爱上他了?”
“没有。”
叮当沉默了一下,“喜欢很容易,或许再久一点会爱吧。”
时间再长一点,过去积累的感情或许会发生改变,为爱情的生根发芽施肥,让它茁壮成长,但它还来不及长大,过去就停留在了过去,儿时的感情不是爱情,她忘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想起就爱了。
“只是我不想忘记。”
她把削好的苹果给马丹娜,笑道,“姑姑,吃苹果。”
马丹娜打量着她的神情,慢慢放下了心。
……叮当回了学校,她想查清楚齐临的死因。
话剧因为罗密欧死了,彻底没人敢演了,神父生气,发誓要找出一个罗密欧,让大家不要和魔鬼低头。
但没人敢,都低头了。
叮当抱着书走在学校里,在一棵熟悉的树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他坐在树下,膝盖上摊开一本书专注看着,阳光十分好,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落下斑驳阴影,有一种吸引人的神秘气质。
叮当脚步顿了一下,从他身边经过。
说到底两人并没有什么太大交集,只是一起对过台词而己,虽然有点好感,也曾经几乎意乱情迷真当自己是朱丽叶对这个罗密欧有几分心动,但现在戏黄了,她也不是什么朱丽叶了,只是马叮当。
如果换一种心情,马叮当或许很乐意让这几分心动发展下去。
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
只想找出杀齐临的鬼。
她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齐临的灵魂不见了。
叮当陷入沉思。
将臣缓缓抬头,注视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确定,她看到他了。
他选择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等她。
没有碍眼的存在,再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了。
可她,从他身边走开了。
将臣脸色阴沉,心情在一瞬间乌云密布。
像看到那个罗密欧出现在马叮当身边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舒服,没人令他嫉妒了,他为什么会不舒服?
这不是嫉妒,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