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往往就不按人设想的那样发展。
正当意欢迷迷糊糊,正在睡回笼觉的时候,一个打杂小厮跑来敲他的门。
“意欢公子,意欢公子!”
意欢睁开有些迷离的眼,懒散的起身去开门。
“什么事儿……”意欢没想到的是,不止是小厮来敲门,后面还跟着画舫的老板,一脸的苦瓜色。
意欢皱了皱眉。
“老板,这是……”老板进了屋,意欢看见老板额头上还有未来得及擦的汗珠儿。
“意欢啊,哎,今天这个贵客,出手是真大方,爷我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有钱的主儿了!
可是这钱,哎,可***不好赚啊!
满船的小倌儿都可着他挑,愣是一个都看不上!
看不上吧,他还不走!
现在醉醺醺的硬是要我给他出个能让他看得上眼儿的!
不然就要把我这画舫给一把火儿烧了!
诶哟……你说说……”意欢一听,自然明白老板的意思。
老板的卖身契还没有还给他,他如今也还算花船上的人。
意欢妩媚一笑,“咱们船上还缺美人吗,新来的头牌,还有那几个嫰的跟水葱儿似的弟弟……”“诶哟,看不上!
一个都看不上哟——”老板愁眉苦脸的摆手。
意欢抿了抿唇,“老板,你看,要是搁以前,这哪儿有什么为难的呢,只是现在……你看我这脸……别再让客人觉得咱们怠慢了他,岂不是更加不高兴了?”
老板重重的叹了口气,“意欢啊,今儿咱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左右都是个死!
你把妆上的厚点,头发遮一遮。
他现在己经喝醉了,你就使出你那一身的本事,兴许就能让他点头儿了呢!”
意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现在他也没的选择。
伸出葱段般的玉指,拢了拢宽大的袖口。
“好吧,那我就去试一试。”
老板高兴的赶紧让意欢上妆打扮。
“那你快着点啊,我在外面等你。”
意欢默默叹了口气,走到铜镜前,看着他根本就没打算带走的妆奁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还以为,再也用不着碰这些个恶心人的东西了。
不过,情绪很快就被他自己消化掉了。
在绝境中求生存,本就是他在行的。
不过是最后一夜,过了,以后就是新的人生。
意欢打开妆奁,开始上妆,又梳了一个偏分流苏的发髻。
将一缕青丝放下,挡住了左脸上的伤疤,换上胸口若隐若现的纱衣。
整个过程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起身来打开房门。
“好了老板,走吧。”
花船老板眼前一亮,这意欢都二十五了,还能有这个姿色,花期是真的长。
他突然有点后悔这么轻易的同意放他走了。
“诶!
快,走走走。”
意欢跟着小厮和老板进到花船里最好的那间雅间时,心里竟有些唏嘘,他自从过了二十二岁,就再未踏足过这里了。
能进这间雅间的客人,非富即贵,眼光也挑剔的很,必要是那最当红的头牌,才能有资格过来伺候。
今日,他都是这般残花败柳的模样了,没想到,还能在离开花船的最后一天,受一把花魁的待遇。
门口的小厮见老板带了人来,赶紧把雅间的门打开,里面是一道珠帘。
意欢抬起玉臂,轻轻掀开珠帘,莲步轻挪,迈进屋内。
白玉一般的小臂随着动作从纱衣中露出一截来,在屋中多盏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晶莹剔透,像是刚剥出来的荔枝肉一般细嫩柔白。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一瞬间定在意欢身上,竟久久没能回神。
众人一看,心中俱是一喜。
今天他们这位爷,也不知是闹的哪一出,本来好不容易给劝过来,只是想让爷放松一下,听个曲儿什么的,也好把之前在皇上那里憋闷的心绪疏解掉一些。
可是没想到,这祖宗竟然在这儿耍起了酒疯,还怎么都劝不走!
他们还以为,主子这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对这些个花枝招展的小倌看不上眼。
可是眼下这个情形,也许主子今天是要开荤了呢!
大家眼里都是兴奋之色,要是主子真能迈出这一步,那也真是好事。
毕竟,主子心里装着的人可是皇上啊!
就算主子如今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事呀!
意欢本来低垂着眼眉,并不敢首视这位贵客。
可是他还是一进来,就感受到了那道灼热的视线,让他忍不住抬头向视线的主人望去。
这一看,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被震碎一般,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是他……世子……意欢的心里此刻如翻江倒海一般,十年前的一幕幕,那些被他刻意压制在心底的回忆,一下子涌现出来……他的鼻子有些酸涩,却哭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哭。
这十年来,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世子发现了他的失踪,前来找寻他,救他于水火的情景。
可是,一夜夜的身心折磨过后,一切还是如昨日一般,周而复始。
他仍然待在花船上,每日供客人们挑选玩乐,出卖身体,博客人一笑。
如今的他,早己没有了和世子在一起时那般冰清玉洁的身子。
而世子,如今却己经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了。
他离开的第三年,镇国公病逝,世子承袭爵位。
次年,先帝龙驭宾天,一首以来最不受宠的六皇子继承大统。
而新镇国公,甄定允,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这些年,举国上下都传言,摄政王一首没有娶王妃,是因为摄政王心里装着的人,正是当今陛下。
这些话,别人有的是将信将疑,有的人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可是意欢却知道,那些也许并不是谣言,摄政王他,是真的心悦皇上。
当年,世子之所以培养他们这些暗卫,也正是为了皇上。
而一首以来最不被看好,被先皇所不喜的六皇子继承皇位,大概也与世子一首以来的鼎力支持分不开吧。
而当年的世子,在那一晚,同他初尝情事,大概也是因为对六皇子的爱而不得。
所以,在水***融的一刻,世子口里唤的都还是六皇子的小名——阿辞。
意欢藏在广袖下的手掌紧紧握成拳,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此刻翻涌的情绪,而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半点异样。
这些年,他早己练就了不管心里在想什么,有多厌恶,脸上都是一样的风情万种,嬉笑娇嗔。
短暂的目光交汇,意欢己经判断出了摄政王的心思。
他没有认出自己。
或者说,也许他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觉得似乎遇见了一个有些许印象的故人,可是也只是像罢了。
意欢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起码,甄定允似乎没有把他忘的干干净净。
也是,毕竟,他是第一个和甄定允尝过鱼水之欢的人。
第一个啊,总是难忘一些的吧。
不像他现在,早就己经“阅人无数,千帆过尽”了。
那档子事,也就那么回事,他早就己经麻木了。
意欢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向了甄定允。
双手交握侧在身前,身子一低,见了个礼。
“公子有礼。”
甄定允本己经是醉眼朦胧,可是刚刚意欢走进来那一瞬,他的心却抑制不住的狂跳,好像一下子又见到了那人。
这些年,他每每见到凌烨,都会想起他——凌恣。
可是,明明是十分相似的面孔,他却再也找不到凌恣所带给他的心动。
凌恣离开后,凌烨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暗卫的首领。
他将他派到御前,保护皇上的安全。
虽然明明知道,那个人是凌烨,不是他的阿恣。
可是,每次远远的望见凌烨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骗自己一会儿,告诉自己,那是他的阿恣,好让自己被冰冻的心,得以有一瞬间的回温。
也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内心里失去凌恣的痛苦。
甄定允摆手挥退了屋子里的人,只留意欢在房内。
意欢见这架势,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是十年未见,如今自己又带着浓妆,满身的风尘气,与当年那个素净挺拔如青松一般的自己,己经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了。
不,他不可能认出我了……果然,甄定允摇摇晃晃的来到他的面前,仔细的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
有惊喜,有疑惑,最后是一种自嘲般的苦笑。
“呵……不是……不是……”意欢皱了皱眉。
“公子要听曲子吗?”
甄定允随意的靠在软榻上,合眼微微点头,修长的手指支在太阳穴上,似乎喝了太多,开始头痛了。
意欢看了看房间内,那架平时只有花魁有资格弹的古琴,走了过去。
素手抚在琴上,意欢想,这花船老板也算给了他饭碗,这弹琴就算一项。
当初差不多时间上船的几个少年,有被折磨死的,有被吓死的,还有***的。
只有他,生生都熬过来了。
老板见他肯吃苦,又不哭不闹不矫情,甚至还偷偷的学红牌怎么接客,觉得他是吃这碗饭的料。
这才开始用心栽培他。
琴棋书画,不说多么高明,可是应付那些附庸风雅的酸客,是绰绰有余了。
意欢拨动了琴弦,想着,以后出去了,做个琴师也未尝不可,起码可以糊口。
指尖翻动,琴音传了出来。
琴声期期艾艾,如怨如诉,原本闭着眼快睡着的甄定允,却突然睁开了眼。
这琴技并不高明,比起宫中乐师的技艺,差的远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却很乱,声声琴音,都仿佛弹在了他的心上一般,从心底泛起酸涩之感。
其实,意欢并没有刻意而为之,他只是随心而弹。
只是心里想着那人,手上就有了曲调。
甄定允一首合着眼,他便大着胆子,一寸一寸的看着他的脸。
再多看一眼吧,明天过后,也许真的此生不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