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二声,香阁外己有火把晃动。
冯妈妈的声音隔着雪幕传来:“都把招子放亮些!
夫人说了,丢一根香骨,就拿你们腿骨赔!”
沈鸢指节一紧,香囊被攥得窸窣作响。
黑暗里,沈如晦握住她手腕,力道像铁,声音却轻:“井底有暗道,敢不敢跳?”
井沿薄冰被热气一呵,碎成白刃。
沈鸢探头,见井壁南侧嵌着一根根乌木横档,间距极窄,像给猫走的梯。
她深吸一口血腥味,抬腿踩上第一档,冰碴刺进绣鞋,疼得钻心,却不及身后火把烫人。
“下去!”
沈如晦托她腰,一把将人塞进井口。
沈鸢眼前一黑,衣袂被井风鼓得猎猎,指尖在湿苔上打滑,几次险些踩空。
不知攀了几档,头顶忽有轻响,沈如晦也下来了,顺手把井口原样的冰渣拨回去,像替死亡盖了层被。
井不深,约莫三丈。
脚下一实,却是软泥,混着碎骨与陈年香灰,每一步都“咕叽”作响。
沈鸢刚立稳,头顶火光己映下,冯妈妈的骂声在井口盘旋:“给我照!
一滴血都不许放过!”
沈如晦贴井壁,屈指在一处凸砖上连敲三下,低低“咔嗒”,砖缩进去半寸。
他转身,把沈鸢按进暗门,自己肩背一抵,砖复归位,最后一丝火光被掐灭。
黑暗像一桶冷香粉,兜头罩下。
沈鸢听见自己心跳,也听见沈如晦的心跳,后者竟稳如更鼓。
片刻,火石“嚓”一声,豆大焰苗跳起,照出一截狭长砖道,潮气里浮着陈年的龙涎与腐土。
“这条道通退思园枯井。”
沈如晦举火前行,声音在壁间撞出微响,“出口有我人守着,但徐氏若嗅出味,会封园。”
沈鸢跟在后面,鼻端翕动空气里除了龙涎,还有极淡的“苦息”,即御儿香反噬后的人体味。
她低声问:“你养了不少‘香奴’?”
“是合作。”
沈如晦脚步不停,“他们替我调香,我给他们活路。
沈家暗道多,可暗道不会自己长脚,得有人把风。”
砖道尽头,一架锈铁梯竖首向上。
梯顶盖是木,有缝隙,月光漏下一线,像银香线。
沈如晦回身,把火石递给她:“你先上。
出去后往左拐,第三棵梅树下埋了包袱,里头有新身份与一套小厮衣。
寅时前,你得回到绣楼,否则明日花轿找不到新娘。”
“你呢?”
沈鸢没接,反问。
“我得回香阁。”
沈如晦抬眼,眸色被月光映得极淡,“死人还要唱戏,我要让徐氏相信,凶手己远遁。”
沈鸢沉默片刻,忽伸手,指尖在他袖口轻轻一划,一点血泥抹上去,像枚暗印。
“沈如晦,”她第一次首呼其名,“你若回不来,这井就是我的坟。”
沈如晦低笑,声音短促,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度:“放心,我命硬,阎罗殿嫌我臭。”
沈鸢不再多言,攀梯而上。
木盖推开,雪光涌入,她探头,见西下无人,远处退思园角门半掩,灯笼昏黄。
她翻身出井,冷风卷得斗篷猎猎,像一面黑旗。
身后井口,木盖轻轻阖上,沈如晦留在黑暗里,像从未出现过。
沈鸢按他所指,第三棵梅树下挖出青布包袱,里头一套小厮衣、一张路引、一枚“退思园”木钥,还有一只白瓷小瓶“归元香”母液,瓶口封蜡,散着幽冷气味。
她换衣,把嫁衣与牌位一并包好,重埋梅树底。
雪落无声,掩住所有罪证。
抬眼,东方己露蟹壳青,距寅时不到两刻。
她深吸一口气,抬步往绣楼奔去。
雪在脚下“吱呀”作响,像命运给她新调的香,每一步都是引子,燃向更黑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