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冰冷。
凌夜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渊中被强行拽回了片刻。
他想动,但身体是一块焊死的铁。
皮带勒进了手腕和脚踝的皮肉里,冰冷的金属手术台正贪婪地吸走他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
这里不是医院。
浓郁的铁锈味和劣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钻进他的鼻腔,刺得他几欲作呕。
一个简陋的地下室。
强效肌肉松弛剂麻痹了他所有的运动神经,连声带都无法震动分毫,他成了一尊只能感受痛苦的活雕塑。
但他的感官,却被剥离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维度。
头顶那盏巨大的无影手术灯,金属灯罩被打磨得锃亮。
它像一面扭曲的哈哈镜,映出了隔壁房间的景象。
那里灯火通明,与他所在的这片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道熟悉的身影,让凌夜凝滞的思维骤然绷紧。
苏柔。
他的女友,苏柔。
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连衣裙,正亲昵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谄媚而又放纵的笑容。
那个男人……张恒!
海城第一医院最年轻的天才外科医生,也是他拼命想要追赶的顶头上司。
“砰!”
一声轻响,香槟的软木塞飞起。
金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欢快地冒着气泡。
张恒和苏柔举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没有关闭的内部通话器,将他们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凌夜耳中最恶毒的魔咒。
“恒哥,恭喜,两百万到手,你的窟窿终于能补上了。”
苏柔的声音甜得发腻。
张恒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抿了一口酒。
“柔柔,这次你功劳最大。”
“要不是你,我还真找不到这么‘干净’又这么健康的货色。”
凌…夜…自己被卖了。
以两百万的价格。
卖给了张恒。
而交易的中间人,是他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女人。
凌夜的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火山喷发般的血气上涌。
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挣脱这该死的束缚冲过去将那对狗男女撕成碎片!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连眼皮都无法抬起分毫。
只能被迫地,一字不漏地,听着自己被明码标价的宣判。
“那个傻子,还真以为我喜欢他?”
苏柔的笑声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天天996,累得跟狗一样,就为了给我买那个最新款的‘星辰’包?
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根本不知道,恒哥你随手送我的一个手镯,就够他不吃不喝干十年了。”
张恒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和居高临下的讥讽。
“理想主义的蠢货,在这个世界,健康的腰子才是他身上唯一的价值。”
腰子……凌夜的腹部传来一阵迟钝的、被药物压制住的刺痛。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他拼尽全力爱着的人,这就是他尊敬崇拜的前辈。
一个为了钱,一个为了堵上赌债的窟窿。
他们联手,将他推上了这张冰冷的手术台。
“对了恒哥,”苏柔的声音压低了一些,“这次的‘样本’,‘组织’那边还满意吗?
活体摘取,风险可不小。”
“组织”?
“样本”?
凌夜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词。
张恒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放心,我办事,你还不清楚?”
“要的就是这股子‘高活性’,常规移植的冷冻货根本达不到‘组织’的要求。”
“也正因为如此,价格才能给到这么高。
不然你以为一个腰子真值两百万?”
原来,他的器官,甚至不是用于救死扶伤的常规移植。
而是某个神秘实验的耗材。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地方进行手术。
一切的谜团,都在这一刻,用最残忍的方式揭晓了答案。
隔壁的庆祝还在继续。
他听到了酒杯放下,听到了布料摩擦,听到了令人作呕的喘息和调笑。
每一丝声音,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凌夜的灵魂深处。
脚步声。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张恒走了进来,他己经换上了一身蓝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手套,只露出一双冰冷而漠然的眼睛。
他甚至没有多看凌夜一眼。
在他眼中,这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己经不是他的下属,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只是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物品。
张恒熟练地拿起手术刀。
刀锋在无影灯下划过一道森然的寒光。
那道光,清晰地映入了凌夜拼命睁开的眼角。
极致的剧痛,瞬间穿透了麻醉剂的压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生命体征监护仪上,心率的曲线疯狂跳动,然后又急速坠落。
生理机能,正在以秒为单位快速衰竭。
在意识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秒,凌夜的脑海中没有闪过一生的回忆,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只有那对男女在隔壁房间举杯庆祝的画面。
还有苏柔那句——“那个傻子。”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己消失。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一切。
一切归于虚无。
……不。
不对。
在绝对的“无”之中,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亿万光点汇聚成线,无数光线交织成网。
凌夜的“意识”漂浮在这片由光线和代码构成的奇特空间里,他没有身体,没有感官,却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
他的意识,没有消散。
一股无法抗拒的、蛮横的力量,在他生命体征归零的瞬间,将他的“灵魂”从那具破败的躯壳中强行剥离。
那股力量,化作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电流。
它顺着连接在手术台上的各种生命监测设备,钻入了一根网线。
最终,被吸入了手术台旁,那台嗡嗡作响、连接着医院内部网络的老旧服务器的数据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