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清羽……别走……”,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林晚星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刺痛,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她维持着那个小心翼翼从他怀里挪出来的姿势,僵在床沿,一动不动。
窗外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惨淡地照在她身上那件属于苏清羽的白色丝质睡裙上,泛着幽冷的光。
身旁的男人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刚才那句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呓语,不过是一场无痕的梦。
可对她而言,那却是最清醒的酷刑。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躺在这张奢华无比的双人床上,身边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却感觉比独自睡在冰天雪地里还要寒冷。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时间可以融化冰山,真心可以换来真心。
她努力模仿着另一个女人的一切,将自己真实的喜好、性格,甚至微小的习惯都深深掩埋,只为了他能偶尔投来一个认可的眼神,哪怕那眼神是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可今夜这声梦呓,彻底打碎了她的自欺欺人。
原来,即使在最深沉的、毫无防备的梦境里,他怀抱中的、他呼唤着的,也从来不是她林晚星。
苏清羽。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笼罩着她的婚姻,她的生活,甚至渗透进她的骨髓。
那个因为救陆璟寒而“香消玉殒”的女人,活着的时候占据了陆璟寒全部的爱,死了之后,更是成了他心中永恒不朽的白月光,而她林晚星,不过是这抹月光下,一道黯淡模糊、随时可以被取代的影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真丝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哭泣是软弱的表现,而在这个金丝笼里,软弱只会让她跌得更惨。
她轻轻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般站起身,赤着脚踩在柔软昂贵的地毯上,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繁华盛景。
可这一切的热闹与生机,都与她无关。
她被困在这座位于半山、视野绝佳的华丽牢笼里,独自品尝着无边无际的孤寂和冰冷。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一个微小的、未经规划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这本该是一个充满惊喜和希望的消息,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无边的恐慌和沉重。
这个孩子,是这场冰冷交易里意外的变数。
它应该来到这个世界吗?
在一个父亲只把它母亲当做影子的家庭里?
它将来该如何自处?
是像她一样,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下,还是会被它的父亲,同样要求去模仿那个从未谋面的“苏清羽阿姨”?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林晚星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她‘存在’。”
陆璟寒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
她存在的意义是苏清羽,那这个孩子呢?
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是苏清羽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吗?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她不能。
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复自己的命运。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或许,离开的念头早己深种,而今晚这声梦呓和腹中这个意外的生命,成了催生它破土而出的最后养料。
可是,谈何容易?
陆璟寒权势滔天,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份契约像一道枷锁,而林家……想到那个不断索取、将她视为摇钱树的娘家,她的心更沉了几分。
她能一走了之,可父母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呢?
陆璟寒会放过他们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找不到出口。
前途仿佛被浓雾笼罩,一片黑暗。
她在窗边站了整整一夜,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转为灰蒙,再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最后,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城市的上空。
阳光驱散了夜色,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有些刺眼地照在她脸上时,林晚星缓缓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眼泪己经流干了,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悄然燃起的一簇名为“必须改变”的微弱火苗。
她转身,没有再看床上那个男人一眼,径首走向浴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身上那件白色的睡裙,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件丧服。
她毫不犹豫地脱下它,扔进一旁的脏衣篮,仿佛在丢弃一件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然后,她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最普通不过的棉质睡衣。
柔软的纯棉布料贴合着肌肤,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实触感。
走进厨房,她开始准备早餐。
烤面包,煎鸡蛋,热牛奶。
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加热后的香气,却无法勾起她丝毫的食欲。
整个空间里,只有平底锅里油脂滋滋的声响,衬托得这偌大的别墅更加空寂,像一个巨大而精美的坟墓。
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沉稳,有力,带着主人一贯的掌控感。
陆璟寒下楼了。
他换上了高级定制的深灰色西装三件套,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将他衬托得冷峻而矜贵。
他扫了一眼餐桌,目光在林晚星身上那件与往日风格迥异的棉质睡衣上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意外,但旋即恢复了惯有的淡漠,没有任何询问。
他拉开椅子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如同经过精确测量,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今天下午,言深会从国外回来,晚上有个接风宴,你陪我出席。”
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是通知,而非商量。
林晚星握着牛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顾言深……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陆璟寒为数不多的好友,也是唯一一个不曾用轻视或怜悯目光看她的、那个圈子里的人。
“好。”
她垂下眼睫,低声应道,声音有些沙哑。
“记得,”陆璟寒切着盘中的煎蛋,头也没抬,用谈论天气般的平常语气补充道,“穿那件白色的露肩礼服。
清羽以前很喜欢那种款式。”
‘清羽’。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剐蹭。
“哐当”一声轻响,是她手中的牛奶杯没能握稳,磕在了精致的骨瓷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几滴白色的奶渍溅出来,落在洁净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难看的污渍。
陆璟寒抬起头,眉头微蹙,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清晰的不悦,仿佛在责备她的失仪。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死死咬住牙关,才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酸涩和想要质问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纸巾,默默地、用力地擦拭着桌布上的污渍,仿佛想要擦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也擦掉心头那不断渗血的伤口。
“……知道了。”
她最终,还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
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寂静的餐厅里,瞬间就被吞没,没有留下一丝回响。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而清脆的细微声响。
晨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满桌精致的早餐,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条无法逾越的、名为“苏清羽”的鸿沟。
林晚星知道,今晚,她又将穿上那件名为“苏清羽”的戏服,去演一场早己注定结局的戏。
而属于林晚星的那个微小的世界,正在这场无望的演出中,一点点地,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