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你爸的东西，都烧了吧。”
母亲周琴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冷得像块冰。
“不值钱，留着占地方。”
程阳没说话，蹲在父亲书房的角落，整理着那张旧书桌。
父亲走了一个月了。
家里关于他的痕迹，正在被母亲一点点迅速抹去。
程阳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但他没想到，能不好到这个地步。
书桌是老式的，右下角的抽屉卡死了。
程阳试着拉了几下，纹丝不动。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抵住了。
他干脆用膝盖顶住桌腿，双手扣住拉环，猛地向后发力。
“嘎吱——哗啦！”
抽屉整个被拽了出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几支漏墨的钢笔，一沓泛黄的稿纸，还有一个……小小的，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蓝色信封。
程阳弯腰捡起。
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
只用一种很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程阳，生日快乐”。
字迹娟秀，带着一股温柔的力量。
他愣住了。
这不是母亲的字。
母亲的字他认识，大开大合，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潦草。
他拆开信封，抽出一张同样材质的卡片。
卡片上画着一个简笔画的太阳，旁边是一行小字。
“愿我的小太阳，一生温暖，一世安康。”
落款是一个单独的字。
“……岚。”
程阳盯着那个字，太阳穴猛地一跳。
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尖锐的刺痛一闪而过。
他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火光，闻到了一股呛人的浓烟，耳边还有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阳阳！我的阳阳！”
幻觉只持续了一秒。
程阳晃了晃脑袋，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
这张贺卡，他更是没有半点印象。
“岚”……是谁？
他攥着卡片走出书房。
周琴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
电视里是喧闹的综艺节目。
“妈。”
程阳把卡片递到她面前。
“这个……是谁送的？”
周琴的视线落在卡片上，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下一秒，她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卡片夺过来。
“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甚至有些变调。
程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爸的书桌抽屉里。”
周琴死死捏着那张卡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里是程阳从未见过的惊恐和……怨毒。
“一个不相干的人！早就该扔了！”
她说着，转身就往厨房走，似乎想把卡片扔进垃圾桶。
“等等！”
程阳下意识地拦住她。
“不相干的人，为什么我爸会留着她的贺卡？”
“而且，是给我的。”
周琴的脚步顿住，她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程阳。
“程阳，我警告你。”
“不该你问的，别问。”
“忘了这张卡，忘了这个人，就当它从来没出现过！”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命令。
这太反常了。
程阳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爸要藏着？你又为什么这么怕我看见？”
“闭嘴！”
周琴突然爆发，声音凄厉。
“我说了！忘了她！”
她几步冲过来，扬手就要撕掉卡片。
程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告诉我她是谁！”
“你没资格知道！”
周琴像是疯了一样，用另一只手来抓挠程阳。
“你这个白眼狼！你爸刚走，你就要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我吗？！”
“我养了你二十多年，还比不上一个死人吗？！”
拉扯中，那张脆弱的卡片被撕成了两半。
画着太阳的那一半，从周琴手中飘落。
程…阳松开手，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半张卡片。
周琴也愣住了，她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失控的双手，又看看程阳震惊的脸。
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一个疯子。”
许久，周琴的声音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颤抖。
“一个早就死了的疯子。”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程阳一个人。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半张卡片。
太阳的简笔画，被撕裂了。
疯子？
死了？
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眼里的惊恐，不像是假的。
还有那句“我养了你二十多年”……
哪有母亲会对儿子这么说话？
程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张卡片背后，藏着一个他绝对不能触碰的秘密。
一个……关于他自己的秘密。
他回到书房，将那两半卡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视线扫过刚才撒了一地的杂物。
那沓稿纸。
他走过去，捡起最上面的一张。
是父亲的笔迹。
写的是一篇日记。
日期，是二十二年前。
程阳的生日。
“……带阳阳去公园了，他很高兴。但阿琴一整天都没笑过。我知道她心里有坎，可孩子是无辜的。我只希望，阳阳能忘了那场火，忘了岚，平平安安地长大……”
火？
岚？
又是这两个字。
程阳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疯了一样地翻看下面的稿纸。
全都是日记。
断断续续，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以及，父亲藏在字里行间的，无尽的愧疚和挣扎。
“……阿琴又做噩梦了，喊着‘别找我’。当年的事，对她***太大了。如果不是为了程家有后，我绝不会答应她……”
“……今天在街上，好像看到了一个像岚的背影。追上去，不是。也是，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阳阳问我，他是不是捡来的。我笑着骂他傻。我的心在滴血。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程阳一页一页地翻着，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信息像碎片一样扎进他的脑子。
火。
岚。
程家有后。
捡来的。
对不起你。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可能。
他不是周琴的儿子。
他甚至，可能不是父亲的儿子。
那……他是谁的儿子？
那个叫“岚”的女人，又是谁？
程阳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书桌才没有倒下。
他必须搞清楚。
必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日记按照日期重新排序。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
就在他整理到最后一叠稿纸时，一张照片从纸页间滑落。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男人笑得温和，眉眼间和父亲有七八分相似。
而那个小男孩……
程阳一眼就认出，那是童年的自己。
可抱着他的男人，不是他的父亲。
程阳猛地将照片翻过来。
背后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大哥与侄子程阳，摄于老宅后院。”
大哥？
父亲是独生子，哪来的大哥？
侄子？
如果自己是父亲大哥的儿子，那父亲就是自己的……叔叔？
周琴就是……婶婶？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一直叫了二十多年的爸妈，竟然是叔叔婶婶？！
那他的亲生父母呢？
照片上的“大哥”，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岚”呢？是他的亲生母亲？
父亲日记里提到的那场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是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程阳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冲到母亲房门前，用力捶门。
“开门！你给我说清楚！”
“我爸到底是谁？！我妈到底是谁？！”
“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无论程阳怎么嘶吼，怎么捶打，那扇门都紧紧关闭着，像是一道隔绝了过去和现在的冰冷屏障。
“程阳，你再闹，我就死给你看！”
终于，周琴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充满了绝望和威胁。
程阳的动作停住了。
他知道，母亲说得出，就做得出。
用逼问的方式，什么也得不到。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身体缓缓滑落。
好。
你不说。
我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