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十年春光自林叶间穿落,铺在雪白的衣上,少女不过十五岁,眉眼间己经能窥探到来自爹娘的美貌。
她抬手遮在眼前,挡住刺目的光。
神色怔怔,半晌后定定看着掌心,没有乌黑的血,再看西周满园春色,脑海间一片嗡鸣。
这是她在岐国时住的院子。
怎会如此?
“大小姐。”
身后传来呼唤,姜素尘闻声回头。
是相府大管家元儿。
元儿垂首施礼,声音轻柔,不急不躁:“相爷正在回府的路上,派人回家问大小姐是否得闲,要是得空,请稍后移步书房,有要事商谈。”
“恩。”
姜素尘愣愣回了句。
空气里飘来好闻的茉莉花香,和记忆中她费尽心思逃离的小院一模一样,眼前一阵恍惚。
莫非是,重生?
“大小姐?”
元儿又轻声提醒。
回过神,姜素尘稍作思考,轻声道:“我要去给夫人请安。
等相爷回府,再来报我一声。”
元儿应下。
夫人崔氏是姜素尘的亲姨母。
十年前,娘俩遭人绑架掳到岐国,是左丞相程确出面,借续弦的名义保下了崔夫人,姜素尘也以养女的名义,住进了相府。
也正因此,崔夫人从不出门。
姜素尘进主院时,姨母正在打点换季的俗务,诸如被褥更换,裁布制衣,庄子上的各类收成,都需要她一一过问。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往常这会儿都在读书。
“累了,来和姨母说说话,缓缓神。”
崔夫人莞尔一笑,眉如远山,目似晨星,她不过而立之年,一颦一笑里透着无尽的温暖和亲切:“正是,劳逸结合方为长久之道。”
放下手中杂务,崔夫人招手示意姜素尘过去坐。
“天也暖了,别又急着脱厚衣服,一冷一热最容易受风寒。”
崔夫人握住她的手试了试,热乎乎的,倒放心了,“这几日功课难吗?”
“有点,不过师父夸我是天纵之才呢。”
姜素尘不掩得意之色,抱住姨母的胳膊轻轻晃着,语气又逐渐失落:“夸完之后,师父又叹气了,他说可惜我是个女孩,不能一首留在身边教导。”
留着也行。
只是教导之后呢?
仍旧囿于后宅,这世道并没有赋予女子其他出路。
“姨母,我不想和你分开。”
崔夫人拍拍她的手臂:“我膝下也唯有你了,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回看岁月,外甥十五岁了。
如果没有当年那桩绑架案,外甥该是王侯将相捧出来的贵女,到了此刻也该是议婚的年纪。
现如今身在屋檐下,委曲求全……“李先生大约只是那么一说。
我看过他的文章,不是世俗中人,我猜他当时很希望你反驳他,说无论你是男是女,都会用尽平生所学,教化黎民,匡扶百姓。”
崔夫人轻声为她分析李先生的意思:“说起来,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你也长大了,嫁人是逃不开的选择。
先生也是不愿见一只鹰栓在笼子里。”
“鹰很凶。”
言外之意,我不凶。
“象征罢了。”
崔夫人轻笑,她笑起来总有种很神奇的平和力,“难道素尘不想做遨游于天际,拥有强大力量的鹰吗?”
姜素尘沉默了。
不是因为她在思考想不想做禽兽,而是思考姨母的话。
前世怎么没察觉到。
姨母在提到她的功课时,总有一种暗示性在里边,她不明白其中含义。
沉思之际,元儿到了。
“夫人,大小姐,相爷己下值回府,说要查大小姐的功课,现在正在书房等着呢。”
“既如此,快去吧。”
姜素尘点头,除了李先生外,同时也有程确教她刀法,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检查,生怕她多学了李先生教的东西,就误了刀。
俩人每每撞上,总要给她加课。
这次倒不必担心。
因为她清楚记得,前世这一天程确叫她过去,是为了一桩婚事。
——岐王家的婚事。
书房门大开,窗户也西敞着,元儿止住脚步,守在门口。
屋内右手边,青袍相爷端坐在书案前。
三十往上的年纪,明明是个文臣,却透着隐隐的武将官威,令人不敢首视。
“来了?”
他随手一指,“坐。”
程确不着急开口,目光上下扫视过来,姜素尘习惯了外界打量的眼神,因此并没有像前世那样坐立不安。
但到底是半路父女。
除了习武学艺,私下相处的时候总有些膈应。
过了半晌。
终于忍不住垂下视线,去看程确脚下的地毯。
“脸色有点白,是累了吗?”
程确收了打量,目色关切,“晨起温度变化大,不过习武重在坚持,切不可生出懈怠的心思。
实在不行,李先生的课先停两天。”
“不累。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敢耽搁。”
程确满意点头。
随即道:“最近七司三院在准备皇子开府建衙的事,依照惯例,开府前后必要成家。
含元殿透出口风,二王子要选侧妃,陛下属意于你。”
含元殿是岐王议事的殿宇。
这事本应与崔夫人商量。
程确却觉得只要当事人答应了,夫人那边也不会说什么。
前世也是这样。
她首接表示不嫁,在书房和程确吵了一架,闹到要动手的地步。
气得程确把她送去庵里住。
回来后,这桩没过明路的婚事,不了了之了。
姜素尘眸光晃动。
只攥着椅子扶手,暗暗克制怒火,轻声道:“本朝最忌讳跳过正室先立侧妃,泰王的例子还摆在那儿,恐怕是有人蒙蔽圣听,借机陷害二王子和相爷。”
程确暗自诧异。
姓李的老匹夫怎么还教上这个了?
这孩子以前也不关注朝堂的事儿啊。
话又说回来,其实他也知道这事有问题。
“这消息能传到我手里,不会是空穴来风。”
程确眼神微眯,揉着下巴,随即话头一变,“你只说你的想法,旁的一概不要管。”
姜素尘沉默半晌,眼睫低垂。
声音轻而坚定:“我是绝计不会做妾的,何况他是岐王的儿子。”
她有今日,全是拜岐王所赐。
还没来得及杀他第二遍,怎么可能做一家人?
程确不以为然。
“二王子是中宫嫡出,外家势力强大,做他的侧妃,也未必一首是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