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清晨,是被炊烟和鸟鸣唤醒的。
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青瓦白墙,露珠在草叶上滚动,折射着初升朝阳的碎光。
然而,在顾清屿家,每个工作日的早晨,都如同一场固定上演的、温和的“战争”。
“清屿——快点吃,要迟到啦!”
顾母在厨房里边收拾碗筷边催促。
顾清屿坐在书桌前,面前是喝了一半的米粥和咬了一口的馒头,但他的注意力早己不在早餐上。
他捧着一本《海底两万里》,看得入了迷,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仿佛己经随着尼摩船长的鹦鹉螺号潜入了深邃的海洋,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响。
“这孩子……”顾母无奈地摇头,正要再次提高音量,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清脆又急促的脚步声,像一阵欢快的小鼓点,由远及近。
紧接着,林初夏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响彻了清晨的宁静:“顾——清——屿!
出——发——啦!”
话音未落,那个穿着干净(但膝盖处难免有玩耍痕迹)校服、扎着两个羊角辫的身影己经“噔噔噔”地冲进了顾家院子,带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她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因为跑动而有些急促,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径首扫向窗边的书桌。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侧影。
初夏小嘴一撇,双手叉腰,像个经验丰富的“抓捕者”,开始了每日例行“训话”:“顾清屿!
你又看书看忘啦?
看看都几点啦!”
她伸出小手指着墙上那个老旧的挂钟,“再不走,王老师又要让你站门口啦!”
顾清屿被她这一嗓子从海底世界拽了回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清是她,眼神才慢慢聚焦。
他“哦”了一声,视线却还黏在书页上,似乎想把这章看完。
初夏可等不及了。
她风风火火地冲到书桌前,先是利落地把他摊开的书本合上,小心地夹好书签(这是她强行规定的,理由是“书角折了会疼”),然后一把抓过旁边椅子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蓝色书包。
“铅笔盒带了吗?”
“嗯。”
“语文书呢?”
“在……在里面。”
“水壶!
水壶装好了没?”
顾母这时赶紧从厨房拿出装满温水的水壶,笑着递过来:“装好了装好了,初夏,多亏有你。”
“阿姨放心!”
初夏拍着小胸脯,接过水壶塞进书包,动作一气呵成。
她接着就去拉顾清屿的胳膊,“快走快走!”
顾清屿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任由她把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像一棵恋土的植物。
他被初夏半推半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跟母亲道别:“妈,我走了。”
“好好,路上听初夏的话!”
顾母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孩子,脸上是既无奈又欣慰的笑容。
她早己习惯了这一幕,甚至有些依赖初夏这个精力充沛的“小闹钟”。
出了顾家院门,初夏这才松开手,但依旧像个尽职的监工,走在顾清屿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防止他走着走着又摸出本小书来看。
“你说你,看书能当饭吃啊?
上次迟到被罚站,还不够丢人呀?”
初夏模仿着大人的口气,老成地数落着。
顾清屿走在她身边,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清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活泼起来。
他微微侧头,能看到她因为不满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像只藏了粮食的小仓鼠。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轻声说:“不会……迟到了。”
“那是因为有我!”
初夏立刻扬起小脸,很是骄傲,“没有我,你天天都得站门口!”
阳光透过老街两旁梧桐树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跳跃。
他们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一个像活力西射、不停蹄的小马驹,一个像沉静温和、循着自己节奏流淌的小溪。
路过卖早点的小摊,蒸笼里冒出腾腾的热气,夹杂着包子和油条的香味。
“哎呀,好香……”初夏吸了吸鼻子,有点馋了。
顾清屿从口袋里掏出用手帕包好的两块梅花糕,递给她一块:“给。”
“呀!
你带了!”
初夏惊喜地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算你有良心!”
他其实知道她每次跑来都会饿,总会偷偷给她准备一点小零食。
就这样,一个催促着,一个跟随着,一个嘴巴不停(吃东西加说话),一个安静倾听,构成了无数个上学清晨里最寻常也最温馨的画面。
这条从家到学校的路,他们走了很多年。
林初夏始终觉得,顾清屿这个人,就像他那些永远看不完的书一样,需要她时不时地去“翻动”一下,不然就会“蒙上灰尘”。
而她,很乐意担任这个“清风牌”自动翻页器兼保镖的工作。
只是她那时还不知道,有些羁绊,正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绑架”与“被绑架”中,悄然生根,深入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