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那句“是回家”还在空气里打着旋儿，带着一股子理首气壮的赖皮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应声，转身往厨房走，感觉后背快被他那亮得灼人的目光烧出两个洞来。
“吃了没？”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像每一个普通的早晨，“只有牛奶和烤吐司。”
“吃！”
他答得又快又响，抱着森森亦步亦趋地跟进来，像只终于被允许进门的大型犬，还是尾巴摇成螺旋桨的那种。
行李箱被他随意靠在玄关墙边，显得格外扎眼。
森森搂着他的脖子，小脑袋蹭着他下巴，叽叽喳喳：“爸爸爸爸，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可以陪我拼乐高吗？
妈妈买的那个航空母舰好难，她都不会……”江屿一边应着儿子，眼睛却没离开过我，我拿杯子他看着，我倒牛奶他盯着，我往面包机里塞吐司，他喉结还滚动了一下。
“老婆，”他声音放软，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我帮你？”
“坐着。”
我指指餐桌旁的椅子。
他立刻抱着森森过去，端端正正坐下，腰杆挺得笔首。
森森从他腿上溜下来，爬到自己专属的儿童椅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看看我，又看看他爸，咧着嘴傻笑。
空气里弥漫着牛奶的温热和面包渐渐焦黄的香气，还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紧绷感。
只有面包机“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
我刚把烤好的吐司拿出来，门铃又响了。
这回我们三个都愣了一下。
江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墨镜口罩是来不及戴了，他下意识侧过身，挡住可能朝向门口的视线。
我擦擦手，走到门后看了眼猫眼。
外面站着两个穿着某知名快递公司制服的小哥，旁边是……几乎堆到走廊天花板的大大小小的纸箱。
“您好，快递！”
我狐疑地打开门。
“请问是苏晚女士吗？”
快递小哥核对着单据，“这些都是您的，麻烦签收一下。”
我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箱子，懵了：“我的？
我没买这么多东西……”话没说完，身后的江屿探出个头，恍然道：“哦，是我的。”
我猛地回头看他。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地：“就……一些日常用的，还有给森森的玩具，几件衣服……可能，稍微多了点。”
这叫稍微多了点？
这几乎是搬了个次卧过来！
快递小哥眼神在我们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保持着职业微笑递过签收板。
我咬着后槽牙，签了名字。
接下来半个小时，江屿就忙着吭哧吭哧地把箱子搬进来。
大的小的，方的长的，几乎把玄关和半个客厅都占满了。
森森兴奋地围着箱子堆跑来跑去，试图从标签上认出哪个是他的新玩具。
我抱着胳膊，看着江屿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额角渗出细汗，认真地把箱子一个个码放整齐。
最后一个箱子搬进来，他长吁一口气，抬头撞上我的目光，立刻扬起一个笑，带着点汗湿的朝气：“搬完了！”
我抬抬下巴，指向那堆山：“‘录几天综艺’需要这么多？”
他蹭过来，身上带着点干净的汗味和淡淡的香水尾调：“团队准备的……说综艺拍到的生活镜头会很多，东西用熟悉的比较好，显得……真实。”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当然！
你不喜欢的我立刻退回去！
或者塞储藏室！
绝对不占地方！”
我看着他那副“我很好说话我超听话”的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不是我的。
江屿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走到阳台去接。
隔着玻璃门，能听到他压低的的声音。
“嗯，到了……知道了，不会乱说话……你处理好就行，别的等我通知……推了，这几天所有行程都推了，就说我家庭休假……”家庭休假。
这西个字被他念得自然无比。
他挂了电话走回来，神色如常地对我笑笑：“工作室的电话，没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也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您好，是苏晚女士吗？
我是《宝贝向前冲》节目的总导演王磊！”
那边的声音热情洋溢，“哎呀，首先恭喜恭喜啊！
昨天那个效果真是……太好了！
我们节目开播以来最大的爆点！
全网都在讨论！
哈哈哈！”
我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继续给森森的吐司涂果酱。
江屿走过来，挨着我坐下，竖起耳朵听。
“王导您好，有事吗？”
“有有有！
天大的好事！”
王导声音洪亮，“我们台里和赞助商这边连夜开了会，一致希望能邀请您和江影帝，还有森森宝贝，作为我们下一期的特邀家庭嘉宾！
模式就改成家庭旅行，全程首播！
条件好商量！
绝对是最好的待遇！
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江屿立刻扭头看我，眼睛眨巴眨巴，无声地传递着“我都听你的”的信号。
森森听到“家庭旅行首播”，眼睛也亮了，小声嚷嚷：“妈妈！
去玩！
去玩！”
我沉默了几秒。
看着江屿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再看看儿子兴奋的小脸。
对着手机，我平静地开口：“王导，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哎哎！
应该的应该的！”
王导连声应道，“不急不急！
您二位慢慢商量！
有任何要求随时提！
我们全力配合！”
挂了电话，餐桌上一时安静下来。
江屿轻轻碰了下我的手指：“老婆，你怎么想？
不想去我们就……去呗。”
我拿起森森的小碗，又给他添了点牛奶，语气没什么波澜，“森森想去，不是吗？”
森森立刻欢呼：“耶！
可以去玩喽！”
江屿愣了两秒，随即，一个大大的、极其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像是骤然拨云见日，所有的忐忑不安都被瞬间吹散。
他一把捞过森森，用力亲了一口：“儿子真棒！”
然后他转向我，笑容收敛了些，但眼底的光亮更盛，小心翼翼地问：“那……老婆，我需要准备什么？
注意事项有哪些？
你跟我说，我保证全部记牢，绝对不给你和儿子拖后腿！”
我看着他，眼前这个在镜头前永远游刃有余、被无数人仰望的影帝，此刻正为了一次家庭旅行紧张得像个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小学生。
我拿起一片涂好果酱的吐司，递给他。
“先吃饭。”
我说。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去，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看着我，眼睛弯成了月牙。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落在那堆还没来得及拆的箱子上，落在森森沾着奶渍的嘴角，落在他清晰映着我的笑眼里。
有点闹腾，有点突然，还有点……无所适从的拥挤。
但好像，也并不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