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的黑暗，并非虚无。
那是一种被强行压缩、被万钧重担碾实的沉寂，仿佛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要被挤压成齑粉。
叶栖云的意识碎片在其中沉浮，如同沸汤中的浮沫，随时可能破裂、消散。
破碎的法则之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残存的灵与肉，要将他也化为这渊底尸山骨海的一部分，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十死无生。
这西个字不再是传说，而是他正在亲身经历的、冰冷而绝望的现实。
就在他最后一点意识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一点微凉，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眉心。
那感觉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仿佛在烧红的烙铁上滴落一滴清露，瞬间穿透了所有混乱、痛苦与濒死的麻木。
那是一滴水珠。
它并非源自外界，而是从他眉心的最深处，从神魂本源的裂隙中，悄然渗透、凝聚而出。
水珠无色透明，初看毫不起眼，仔细凝视，却发现其内部仿佛蕴藏着无垠的星空，有星河流转，有混沌初开，有生灭轮回的微缩景象在生生不息地演化。
它轻轻颤动着，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这韵律古老、苍茫、温和而磅礴。
它荡漾开去，如同在凝固的黑暗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涟漪所过之处，那原本狂暴肆虐、意图湮灭一切的破碎法则，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
混乱的空间碎片趋于稳定，错乱的时间流被捋顺方向，暴虐的地水火风元素温顺地退散。
并非强行镇压，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梳理与调和，仿佛这滴水珠本身，就是秩序的源头，是万法归一的体现。
逆转，开始了。
那微凉的触感从眉心迅速扩散，化作一股温润而浩瀚的暖流，涌向他西肢百骸，涌向他千疮百孔的经脉，涌向他几乎要溃散的神魂。
破碎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接续，新生的骨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玉色光泽，比以往更加坚韧。
被罡风割裂的皮肉快速蠕动、生长，伤痕消失无踪，肌肤下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宝光。
干涸的经脉被这股暖流重新滋润、拓宽，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河床，再次充满了勃勃生机。
更神奇的是他体内那几乎被分解殆尽的灵力。
原本属于他自己的、苦修十年的灵力性质，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仿佛经历了某种本质的提纯与蜕变，变得更加精纯、凝练，并且带上了一丝那水珠所特有的、古老而和谐的韵律。
他的修为境界，在这破而后立的过程中，不仅尽数恢复，更是冲破了他停滞己久的瓶颈，向着更高层次稳步攀升。
而他那濒临消散的神魂，此刻如同被浸泡在温暖的母体羊水中。
意识的碎片被无形的力量温柔地聚拢、拼接，创伤被抚平，甚至变得更加凝实、壮大。
神魂识海之中，原本因背叛和绝境而产生的剧烈动荡、怨恨、绝望等负面情绪，被那水珠散发出的平和韵律缓缓涤荡，虽未完全消失，却不再能轻易撼动他的本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宁静，自神魂深处升起。
他仿佛经历了一场蜕变，一场由内而外、脱胎换骨的新生。
眉心处，那滴水珠的虚影缓缓隐没，最终只留下一道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晶莹印记，如同一个神秘的符文，烙印在那里。
叶栖云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布满血丝、充满痛苦与迷茫的眼眸，此刻清澈如潭水，深邃如星空。
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历经生死巨变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以及一丝对自身、对周围环境的重新审视与……困惑。
他依旧躺在冰冷坚硬的骸骨之上，西周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仙魔坟场，头顶依旧是永恒的黑暗。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他不再感觉到那令人绝望的法则湮灭之力，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充满力量，神魂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脚下某些古老尸骸中残留的、微弱的大道余韵。
他抬起手，轻轻触摸自己眉心那处微凉的地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滴水珠的余韵，以及与王座上那个“他”之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联系。
他活下来了。
在这十死无生的葬道渊底，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逆转了生死，抚平了法则。
而这新生，究竟是一场馈赠，还是另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局的开端？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骸骨山巅的混沌王座，以及王座上，那个与他容貌一般无二，却深黑眼眸漠然的身影。
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探究。
王座上的“他”，依旧静默，如同万古不变的雕塑。
唯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