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记测绘行的木门被晨露打湿，泛着浅褐色的光泽。
陆衍之推开门时，挂在门楣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沾着水汽的风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昨晚为了躲避日军密探的追捕，他在租界的小巷里绕了大半宿，首到天快亮才敢回测绘行。
测绘行不大，前半间是接待客户的柜台，后半间则是他的工作室，墙上贴满了各种比例的租界地图，桌上摊着绘图工具和未完成的图纸。
陆衍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才稍微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卷用红绳绑着的地图上——这是昨天工部局委托他绘制的“租界全域交通图”，要求三天内完成。
昨天他粗看了一遍工部局提供的原始数据，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昨晚逃跑时，他怀里揣着的地图碎片不小心掉了一块，捡起来时，却发现碎片上标注的某个“普通仓库”坐标，和他之前在日军商社附近测绘到的可疑建筑坐标惊人地吻合。
陆衍之放下茶杯，解开红绳，将地图缓缓展开。
地图铺在桌面上，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水标注着街道、河流、建筑，看起来和普通的交通图没什么两样。
他拿出放大镜，从左上角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衍之看了半个多小时，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发现异常。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太紧张，产生了错觉。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放大镜突然停在了苏州河北岸的一片区域——那里标注着“万国仓库”，旁边用小字写着“仓储用途，禁止闲人入内”。
陆衍之心里一动，他记得上个月测绘这片区域时，明明看到“万国仓库”的围墙比普通仓库高了一倍，而且门口还有穿着黑色风衣的人站岗，不像是普通的仓储场所。
他拿出之前自己绘制的草图，对比着地图上的坐标——果然，“万国仓库”的实际坐标比地图上标注的偏移了整整五百米！
“这不可能。”
陆衍之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抚摸着地图上的“万国仓库”标记。
工部局提供的原始数据向来精准，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误差？
而且，偏移后的位置，正好是他之前怀疑的日军秘密据点方向。
难道工部局是故意标注错误，想掩盖这个“万国仓库”的真实用途？
他又仔细查看了地图上其他标注“仓库工厂”的位置，发现还有三个地点的坐标存在细微的偏移，虽然不像“万国仓库”那么明显，但都朝着日军控制区的方向。
陆衍之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绝对不是偶然，工部局肯定和日军勾结，故意在地图上做手脚，把军事据点伪装成普通建筑，好掩人耳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陆老板，在吗？”
陆衍之心里一紧，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门外的人是谁，昨晚日军密探突袭测绘行，说不定今天还会再来。
他悄悄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客户。
“请问您有什么事？”
陆衍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去，带着一丝警惕。
“我是工部局的，来取之前委托绘制的交通图。”
男人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介绍信，贴在猫眼上，“您看，这是介绍信。”
陆衍之仔细看了看介绍信，上面盖着工部局的公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昨晚日军密探就是伪装成工部局的人来的。
他想了想，说：“抱歉，地图还没画好，您明天再来吧。”
门外的男人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耐烦：“陆老板，工部局催得紧，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今天必须把地图带回去。”
陆衍之皱了皱眉，他能感觉到男人的语气里有一丝急切，这更让他起了疑心。
“实在抱歉，我还需要核对一些数据，今天确实交不了货。”
他故意拖延时间，同时悄悄将桌上的地图卷起来，藏到柜台下面的暗格里——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用来存放重要图纸的地方。
“陆老板，你这就不太地道了吧？”
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我们可是付了定金的，你要是不能按时交货，我们可要追究你的责任！”
陆衍之心里冷笑，这个男人的反应越来越不对劲，正常的工部局职员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他悄悄摸向柜台下面的一根铁棍——那是他用来防身的，“责任我自然会承担，但地图没画好就是没画好，您要是不信，可以进来看看。”
他故意打开一条门缝，露出里面的部分景象。
男人探头往里看了看，目光在墙上的地图和桌上的工具上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陆衍之突然看到男人的袖口露出了一截黑色的布条——和昨晚日军密探袖口的布条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
陆衍之猛地关上房门，同时拿起铁棍抵在门后。
门外的男人见身份暴露，也不再伪装，他用力踹了一脚门，吼道：“陆衍之，你别不识抬举！
赶紧把地图交出来，不然我们就砸门了！”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来了不止一个人。
陆衍之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快速跑到工作室，从暗格里拿出那卷有问题的地图，又塞进几张无关紧要的草图，然后打开后窗——后窗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平时很少有人经过。
他刚爬上窗台，就听到前门“哐当”一声被砸开的声音，接着是日军密探的呵斥声：“陆衍之，你给我出来！”
陆衍之不敢犹豫，纵身跳下窗台，落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
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抱着地图快速往前跑——他必须尽快把这个发现告诉老吴，工部局和日军勾结的证据，很可能就藏在这张地图里。
小巷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陆衍之跑了大约十分钟，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他靠在墙上，打开怀里的地图，再次确认上面的坐标偏移——没错，那西个地点肯定有问题。
他现在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仔细分析这些坐标，同时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呼喊声：“等等！
请等一下！”
陆衍之心里一紧，以为是日军密探追来了，他连忙把地图藏进怀里，拔腿就跑。
可身后的人跑得很快，眼看就要追上他了。
陆衍之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转身准备反击——却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西式制服的女人，正扶着墙大口喘气，她的脸上满是焦急，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提包。
“你……你是谁？
为什么追我？”
陆衍之警惕地看着女人，手里的铁棍紧紧握在手里。
女人缓了口气，抬起头——正是沈青砚。
她刚才从巡捕房后门出来，看到陆衍之慌慌张张地跑过，觉得他很可疑，而且她总觉得陆衍之的背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是巡捕房的翻译沈青砚，”她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工作证，“我看到你跑得很着急，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陆衍之看着沈青砚的工作证，又看了看她的穿着，心里的警惕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她，毕竟巡捕房和工部局关系密切，谁知道她是不是来抓他的。
“我没事，谢谢关心。”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
沈青砚连忙叫住他，“你是不是衍记测绘行的陆老板？
昨晚你的测绘行被日军密探突袭了，对吗？”
陆衍之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沈青砚：“你怎么知道？”
沈青砚心里一喜，她果然没认错人。
“昨晚我路过你的测绘行，看到日军密探进去了，本来想提醒你，可己经来不及了。”
她故意隐瞒了自己和“鸿雁”的关系，只说是偶然路过，“我看你今天好像有什么急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陆衍之看着沈青砚，心里犹豫起来。
他不知道沈青砚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可以信任。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帮助，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地图里的秘密传递出去。
而且，沈青砚是巡捕房的翻译，说不定能帮他弄到更多关于工部局和日军勾结的证据。
他想了想，说：“沈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沈青砚点点头，她正想从陆衍之这里打听更多关于日军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符牌”的线索。
“前面有一家茶馆，我们去那里谈。”
两人并肩走在小巷里，谁都没有说话。
陆衍之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跟沈青砚透露地图的秘密，而沈青砚则在思考如何从陆衍之嘴里套出关于日军和符牌的信息。
走到茶馆门口，陆衍之先西处看了看，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后，才和沈青砚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点了两杯茶。
“沈小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陆衍之率先开口，他不想浪费时间。
沈青砚放下茶杯，看着陆衍之的眼睛：“陆老板，昨晚日军密探突袭你的测绘行，是不是为了一张地图？”
陆衍之心里一惊，沈青砚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沈小姐，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知道日军在找一样东西，很可能和地图有关。”
沈青砚故意说得很模糊，想看看陆衍之的反应，“而且，我还知道工部局和日军走得很近，他们可能在联手做什么阴谋。”
陆衍之看着沈青砚，他能感觉到沈青砚没有说谎，而且她似乎也在调查工部局和日军的阴谋。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从怀里拿出那卷地图，放在桌上，“沈小姐，你看，这是工部局委托我绘制的交通图，但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打开地图，指着上面标注的“万国仓库”和其他三个地点，“这些地方的坐标都是错的，偏移后的位置正好是日军的秘密据点。
我怀疑工部局故意在地图上做手脚，想掩盖这些据点的存在。”
沈青砚凑近地图，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坐标，又对比了一下自己记忆中日军据点的位置——陆衍之说的没错，这些坐标的偏移确实很可疑。
而且，她还注意到，“万国仓库”的位置正好在苏州河北岸，和之前查理与松本密会时提到的“共管区域”很近。
“陆老板，你这个发现太重要了！”
沈青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激动，“这很可能就是日军‘符牌计划’的一部分，他们想利用这些秘密据点来控制租界的交通和通讯。”
“符牌计划？”
陆衍之疑惑地看着沈青砚，“那是什么？”
沈青砚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能透露太多关于符牌的秘密，但陆衍之己经发现了地图的问题，说不定能帮她一起破解符牌的秘密。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日军在找一个青铜符牌，说那里面藏着租界的‘命门’。”
陆衍之心里一震，他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父亲曾经是北洋的测绘技师，说过租界里藏着一个“能改变格局”的秘密，和一张“特殊的地图”有关。
难道这个青铜符牌，就是父亲说的秘密？
“沈小姐，你说的青铜符牌，是不是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
陆衍之的声音有些急切。
沈青砚惊讶地看着他：“你见过符牌？”
“没有，但我父亲生前提到过类似的东西。”
陆衍之连忙解释，“我父亲曾经是北洋的测绘技师，他说过租界里有一个秘密，和一张地图、一个符牌有关，能控制租界的命脉。”
沈青砚心里大喜，她没想到陆衍之的父亲竟然知道符牌的秘密！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陆老板，你父亲还说过其他关于符牌和地图的事情吗？”
陆衍之仔细回忆着父亲生前说过的话，“我父亲说，那张地图藏着租界的关键坐标，而符牌是打开这个秘密的钥匙。
他还说，要是这个秘密落入坏人手里，租界就会陷入***烦。”
沈青砚点点头，这和她之前的猜测一致。
符牌和地图结合起来，就是日军想要的“租界命门”。
现在陆衍之手里有有问题的地图，她手里有符牌，只要他们联手，说不定就能破解这个秘密，阻止日军的阴谋。
“陆老板，我觉得我们应该联手。”
沈青砚看着陆衍之的眼睛，语气坚定，“你有地图，我有关于符牌的线索，只有我们合作，才能阻止日军的阴谋，保护租界的民众。”
陆衍之看着沈青砚，他能感觉到沈青砚的真诚和决心。
而且，他也知道，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对抗日军和工部局。
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们一起查清楚这个秘密，绝不能让日军的阴谋得逞。”
就在这时，茶馆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日语的呵斥声——日军密探追来了！
陆衍之脸色骤变，他连忙将地图卷起来，塞进沈青砚的手提包：“沈小姐，你先带着地图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太危险了！”
沈青砚连忙拉住他，“我们一起走，从后门走！”
两人快速跑到茶馆后门，推开门冲了出去。
后门外面是一条更窄的小巷，他们沿着小巷拼命奔跑，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
“前面有个转角，我们分开跑！”
陆衍之指着前面的转角，“你带着地图去老吴的住处，我去引开他们，明天我们在老吴那里汇合！”
沈青砚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点了点头，接过陆衍之递过来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吴的地址，“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
陆衍之说完，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同时故意打翻了巷边的垃圾桶，制造混乱。
沈青砚看着陆衍之的背影，心里满是担忧，但她还是握紧了手提包，朝着老吴的住处跑去——她知道，她现在必须保护好这张地图，这是阻止日军阴谋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