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仙宗,名冠仙界,传闻乃上古月神遗脉所建,宗门坐落于万丈月桂神木之巅,琼楼玉宇掩映在终年不散的清冷月辉与缥缈云气之中,俯瞰着下方绵延万里的仙山福地。
然而,在这片极致辉煌与清冷的背面,是位于月桂神木最底层根系处、终年难见纯粹月华的——外门杂役区。
这里没有缭绕的仙气,只有灵植肥料、清洁药水混合着汗水的沉闷气息。
空气潮湿阴冷,巨大的、如同虬龙般蜿蜒的树根构成了天然的墙壁和屋顶,粗糙的树皮上镶嵌着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算是仅有的照明。
白璃将最后一筐刚采摘下来的、还沾染着冰凉露水的霓裳草嫩芽倒进巨大的玉盆里。
霓裳草是炼制低阶“避尘符”的主要材料,其嫩芽质地娇嫩,需用手工仔细分拣,不能有丝毫破损。
她蹲在盆边,纤细的手指早己冻得通红,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关节处传来针扎似的酸麻。
她是一只最低等的玉兔精。
身上穿着灰扑扑、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杂役服,头上那对毛茸茸的白色兔耳,是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完全隐去的妖族特征,也成了她在这仙宗底层“废柴”身份最显眼的标志。
周围的杂役,有的是与她一样的兔精,还有些是资质更差的人族修士或其他小妖,但像她这样连完全化形都勉强的,实属罕见。
“白璃!
磨蹭什么呢?
太阳都快晒***了(虽然杂役区根本看不到太阳)!
玉蓉师姐洞府前的玉阶要是有一片落叶,仔细你的皮!”
一声粗哑的吆喝如同破锣般响起,震得人耳膜发痒。
说话的是杂役区的管事之一,熊大力,本体是一只灰熊精,化形后依旧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双熊眼瞪得像铜铃,修为在凝气后期,在外门杂役中算是“高手”。
他惯会捧高踩低,对玉蓉那样的“红人”极尽巴结,对白璃这样的底层则非打即骂。
白璃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小声应道:“是,熊管事,我马上就去。”
她加快手下动作,将最后几根嫩芽分拣妥当,小跑着离开这处嘈杂的工坊。
穿过由巨大树根自然形成的、冰冷光滑的狭窄通道,她能清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同为底层兔精的麻木同情,有其他种族杂役的事不关己,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讽。
在这实力为尊、种族界限分明的仙界,弱小,尤其是妖族身份的弱小,几乎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每一步,她都感觉像踩在针尖上。
通道尽头,是一处相对“宽敞”和“精致”的洞府。
说它精致,是因为洞府门口用小块白玉砌成了台阶,两旁甚至还移植了几株耐阴的荧光草,与杂役区整体的粗陋格格不入。
这里便是玉蓉的居所。
玉蓉,与白璃同族,都是玉兔精。
但她比白璃早几年入门,资质稍好,修为己达凝气中期巅峰,更重要的是,她生得妩媚,又极善钻营,巴结上了一位内门弟子,这才混成了外门兔精中的小头目,分配到了这处最好的“房产”。
而她最大的乐趣,便是欺压那些比她更弱、尤其是同族的兔精,仿佛这样才能彰显她的优越感。
白璃拿起那把比她人还高的、用坚硬灌木枝扎成的扫帚,开始默默清扫玉阶上根本不存在的落叶。
洞府内隐隐传来玉蓉和几个跟班女妖的说笑声,声音尖细,带着刻意拔高的炫耀。
“听说没有?
明天清晨,讲法堂有筑基期的师叔来讲道呢!
讲的是《引气诀》的精要!”
一个声音说道。
“真的吗?
那可是筑基师叔啊!
若能听得一二句真解,说不定就能突破瓶颈了!”
另一个声音附和。
“玉蓉姐姐,您肯定能去吧?
到时候可要提点提点我们呀!”
玉蓉得意地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内门的赵师兄己经帮我打点好了,有个靠前的位置。
这《引气诀》虽说基础,但由筑基师叔讲解,定然不同凡响。
像某些连气感都捉摸不透的废物,怕是连讲法堂的门都摸不着呢!”
这话语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门外的白璃。
讲道,聆听高阶修士阐述天地至理,是她这样底层小妖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机缘。
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握着扫帚柄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但脸上,却必须维持着那副惯常的、逆来顺受的懦弱表情。
不能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凶狠的打压。
“哟,这不是我们‘勤奋好学’的白璃妹妹吗?”
洞府的门被推开,玉蓉扭着水蛇腰走了出来。
她今日刻意打扮过,穿着一身崭新的粉霞裙,头上戴着一支廉价的珠花,脸上施了薄粉,更重要的是,她成功用微弱的灵力完全隐去了那对兔耳,看起来更像个人族少女,只是眉眼间的刻薄破坏了那份刻意营造的柔美。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璃,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故意在那光洁的玉阶上蹭了蹭,留下一点灰尘,“怎么,扫个地都心不在焉,还在做白日梦,想去听讲道?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不配。”
白璃垂着眼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玉蓉师姐说笑了,阿璃不敢。”
“不敢最好。”
玉蓉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她似乎觉得光是言语侮辱还不够,从储物袋(最低阶的,只有一方空间)里取出一个空了的玉瓶,随手丢到白璃脚边,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去,到后山灵泉那边,给我打一瓶最新鲜的‘子夜灵泉’回来。
记住,一定要子夜时分泉眼处涌出的第一股水,灵气最足!
要是误了我今晚修炼,准备冲击凝气后期,有你好看!”
后山灵泉,位于杂役区与宗门禁地的交界处,位置偏僻,夜间常有低阶妖兽出没,比如嗜血的“暗影蝠”或者脾气暴躁的“石皮獾”,对于只有凝气初期的白璃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
这分明是要将她往死里刁难。
白璃猛地抬起头,眼中终于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惊恐和愤怒。
玉蓉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勾起恶毒的笑:“怎么?
不愿意?
看来你是真的想去执法堂走一遭了?”
提到执法堂,白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那里是底层弟子的噩梦,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反而让她冷静下来。
不能去,去了就是万劫不复。
她重新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颤抖:“……不敢,阿璃……这就去。”
看着白璃屈辱却不得不顺从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玉蓉和她的跟班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
“哈哈哈,看她那怂样!”
“还真敢去啊?
晚上不被妖兽叼走才怪!”
“玉蓉姐,你这招真高!”
玉蓉得意地抚了抚鬓角:“一个废物罢了,也配跟我同族?
碍眼的东西。”
白璃抱着那个冰冷的玉瓶,独自一人走入通往更深层树根区域的、更加昏暗潮湿的小路。
后山灵泉,那个危险与未知并存的地方,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
是成为妖兽的晚餐,还是……命运的转机,在绝境中悄然萌芽?
夜幕,正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