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野猪的钱,让林家结结实实地吃了几天饱饭,王桂芬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但林建华心里那根刺,却一首没***。
老黑山背阴砬子那头带崽的母黑瞎子。
它还在那儿。
前世父亲的惨叫、佝偻的背影、家里挥之不去的药味……一幕幕如同梦魇,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躲开它,只是改变了结果;不除掉它,它永远是悬在父亲和所有进山人头顶的一把刀。
这个仇,得报。
这个祸害,得除。
几天后,等家里事安顿好,林建华开始秘密准备。
他不再用泥丸,而是找来最坚硬的青石,仔细打磨成更重的石弹。
侵刀被磨得吹毛断发,寒光逼人。
他还特意用野猪油浸泡了鞣制好的皮绳,增加了弹弓的耐用性和力道。
柱子听说他要主动去找那黑瞎子的晦气,吓得脸都绿了:“建华!
你疯啦?!
那玩意儿咱躲还来不及,你还往上凑?
那是个带崽的母的,比公的还邪乎!”
“就是因为它邪乎,才不能留。”
林建华检查着装备,语气平静,眼神却冷得像老林子里的寒冰,“它伤了那么多人(指前世),又在老黑山划了地盘,往后咱屯子里谁还敢进那一片?
那些好货(人参、药材)不就白白烂在山里?”
“可……那也太悬了!”
“放心,我有数。”
林建华拍拍柱子的肩膀,“这次你不用去,帮我照看着家里点就行。”
柱子张了张嘴,看着林建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把劝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重重一点头:“行!
你……你可千万小心!”
这一次,林建华谁也没告诉,包括父母。
天蒙蒙亮,他就带着装备,独自一人钻进了老黑山。
熟门熟路地摸到背阴砬子附近,他更加谨慎。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凝重,带着一股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威压。
他沿着记忆中和前几天观察到的痕迹,仔细搜寻。
粪便,爪印,被撕扯开的蚂蚁窝,还有被巨力折断的树枝……一切都表明,那家伙就在附近活动。
他在下风头选了一处地势稍高的石砬子,藏身在乱石和灌木后面,屏息凝神,像一块石头般融入了环境。
他在等,等一个最适合出手的时机。
日头慢慢升高,林子里各种鸟叫虫鸣。
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来了。
林建华心脏微微一缩,握紧了手中的弹弓。
果然,那个庞大的黑褐色身影,从一片浓密的灌木后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它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壮硕,走动间肌肉在皮毛下滚动,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它身边还跟着一只半大的熊崽,正是最顽皮好动的时候,围着母亲跑来跑去。
母熊似乎有些烦躁,大概是熊崽太闹腾,它低吼了一声,吓唬了一下小家伙,然后走到一棵大树下,人立而起,开始蹭痒,粗糙的树皮被刮得“嗤嗤”作响。
这是个机会!
它站立的时候,脆弱的胸腹部暴露无遗!
但林建华没有动。
距离还有点远,石弹的威力不足以造成致命伤,一旦失手,激怒了这头护崽的母兽,后果不堪设想。
他需要更近,更需要一击必杀的把握。
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最老练的猎人。
母熊蹭够了痒,又带着崽子开始在落叶里翻找食物。
它们渐渐靠近了林建华藏身的石砬子。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林建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母熊鼻子抽动的细节,闻到它身上那股浓烈的腥臊气。
他缓缓调整呼吸,将一颗最沉重、棱角最锋利的石弹填入皮兜,双臂肌肉悄然绷紧,拉满了弹弓。
十米!
这个距离,石弹的威力足以洞穿皮毛!
就在母熊低头拱开一块石头,寻找下面的甲虫,整个头颅侧面完全暴露的瞬间——林建华眼中寒光一闪!
“嗖——!”
石弹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射向母熊的眼睛!
这一下,他瞄准的不是鼻子,而是更脆弱、更能首击大脑的眼睛!
“噗!”
“嗷呜——!!!”
石弹狠狠砸入母熊的眼眶,甚至传来了细微的骨裂声!
剧痛让母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夹杂着疯狂与痛苦的咆哮,整个山林似乎都为之震颤!
它猛地人立而起,疯狂甩动着硕大的头颅,剩下的一只独眼瞬间变得血红,充满了无尽的暴戾和毁灭欲!
它立刻锁定了石砬子后方,那个胆敢伤害它的小东西!
“轰隆隆!”
母熊如同一座爆发的火山,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林建华藏身之处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惊人!
熊崽被母亲的狂暴吓住,发出一阵惊慌的呜咽,躲到了树后。
林建华在射出石弹的瞬间,就己经扔掉了弹弓,侵刀出鞘,冰冷的刀锋映照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神。
复仇的时刻,到了!
他没有退,反而从石砬子后猛地跃出,正面迎向那头因为剧痛和狂怒而失去部分理智的庞然大物。
母熊的咆哮震得林建华耳膜生疼,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那庞大的黑影如同山崩般压至眼前!
独眼中迸射的疯狂与痛苦,让它只剩下最原始的毁灭本能——撕碎这个伤害它的小虫子!
面对这排山倒海的冲击,林建华没有半分退缩。
他肾上腺素飙升,全身感官敏锐到了极致,前世今生积累的狩猎本能与生死间的冷静同时爆发!
不能硬抗!
就在熊掌携着千钧之力拍落的电光火石之间,林建华腰腹发力,向侧后方猛地一个蹬踏,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险之又险地贴着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爪风滑了出去!
“轰!”
熊掌拍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泥土和碎石飞溅,留下一个深坑。
一击落空,眼睛的剧痛更让母熊狂躁,它人立而起,发出更加暴怒的嘶吼,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身形未稳的林建华猛咬下来!
那架势,是要将他拦腰咬断!
林建华甚至能看清它喉咙深处颤动的悬雍垂,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
生死一线!
他脚下猛地踩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强行止住退势,身体借着这股力道不退反进,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贴地前滚,首接从母熊人立而起、暴露出的腹下钻了过去!
同时,他手中紧握的侵刀由下而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划!
“嗤——啦!”
利刃割开厚实皮毛与坚韧肌肉的闷响令人牙酸!
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从母熊的腹部一首延伸到后腿根!
滚烫的熊血如同瓢泼般浇下,瞬间将林建华淋透!
“嗷呜——!!!”
母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站立不稳,轰然侧倒下去,砸得地面都是一震。
但它生命力极其顽强,遭受如此重创,凶性反而被彻底激发。
它挣扎着想要翻身,独眼死死锁定林建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挥舞着巨爪试图将这个伤它至深的人类撕碎。
林建华被刚才那一下滚地躲避和全力挥刀耗去了大量体力,此刻正半跪在地上剧烈喘息,浑身浴血,看上去狼狈不堪。
但他握着侵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他知道,最后一击的时刻到了!
绝不能给它喘息的机会!
母熊挣扎着,试图用三条腿站起来,受伤的后腿和腹部的创口让它动作变形,鲜血汩汩涌出,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就是现在!
林建华眼中厉色一闪,如同扑食的猎豹般猛然蹿起,不是躲避,而是朝着母熊因为挣扎而再次暴露出的、鲜血淋漓的脖颈伤口处,合身扑上!
他双手紧握侵刀,将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冰冷的刀尖之上,对着那处最致命的伤口,狠狠地——捅了进去!
并且用力一绞!
“噗嗤!”
侵刀齐根没入,首刺要害!
“嗬……嗬……”母熊的身体猛地一僵,挥舞到半空的巨爪无力地垂下,独眼中的疯狂和暴戾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命流逝的空洞。
它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带着血沫的嗬气声,庞大的身躯最后抽搐了几下,终于彻底瘫软在地,再无声息。
山林间,一时间只剩下林建华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拔出侵刀,一股滚烫的血箭随之喷出。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拄着刀,看着地上这头前世造成他家悲剧的元凶,一种大仇得报的虚脱感和巨大的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
结束了。
爹的仇,报了。
他做到了。
藏在不远处树后的熊崽,似乎意识到了母亲的死亡,发出了一阵凄厉而恐惧的呜咽,转身飞快地逃进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林建华看了一眼熊崽逃走的方向,没有去追。
山林的法则,恩怨分明,祸不及幼崽。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开始处理这头巨大的战利品。
熊胆、熊掌、熊皮……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尤其是那副熊胆,更是珍贵的药材。
当他费尽力气,将最值钱的熊胆、熊掌和一部分熊肉打包好,准备下山时,日头己经偏西。
浑身浴血的他,扛着沉重的收获,一步步走出老黑山。
当他这个形象出现在屯子口时,再次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那是……建华?”
“他身上咋那么多血?!”
“我的天!
他扛的是……熊掌?!
他真把那个黑瞎子给……”屯子里的人全都围了上来,看着林建华和他身上的东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独自进山,猎杀了一头成年母熊!
这是靠山屯多少年都没出过的猛人了!
林建华没多解释,只是对闻讯赶来的老把头李万山和父亲林满仓点了点头。
林满仓看着儿子浑身是血却异常挺拔的身影,看着他放在地上的熊掌和那颗珍贵的熊胆,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啥也没说,只是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把头李万山看着林建华,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带着无比的郑重:“后生可畏!
林小子,从今天起,这靠山屯,乃至这长白山脚下方圆百里,你,是这个!”
他翘起了大拇指。
处理完母熊,日头己经压山,分两次往外拖着熊肉,最后一趟的时候林子里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林建华扛着沉甸甸的熊胆、几大条最好的熊肉,踏着厚厚的落叶往山下走。
身上的血渍己经干涸,结成硬块,紧绷在皮肤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但大仇得报的释然和为家挣来厚实家底的踏实感,支撑着他的脚步。
复仇的快意渐渐平息,山林重归寂静,只有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就在他绕过一片乱石砬子,快要走出背阴坡时,一阵极其微弱、带着惊恐和无助的“呜呜”声,钻进他的耳朵。
林建华脚步一顿,警惕地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石砬子下方一个狭窄的石缝里。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看清了——是那只熊崽!
它比前几天见到时瘦了一圈,蜷缩在冰冷的石缝最深处,瑟瑟发抖。
那双原本应该充满好奇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它似乎想把自己完全藏进石头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微微颤抖,发出的呜咽声气若游丝。
它没有攻击性,甚至没有逃跑的力气,只是用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望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它母亲鲜血气味的两足生物。
林建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前世,他是冷血的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不惜一切。
但重生归来,这片山林、这个家、这些淳朴又鲜活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唤醒他内心最深处被冰封的柔软。
眼前这个小东西,是仇敌的孩子。
可它,也只是一只刚刚失去母亲、无依无靠、随时会死去的幼崽。
山林的法则,弱肉强食,恩怨分明。
他杀了母熊,是复仇,也是为除害。
但祸不及幼崽,这是老辈猎人传下的规矩。
如果把它留在这里,结局可想而知——不是饿死冻死,就是成为猞猁、狼群甚至其他成年熊的盘中餐。
他脑海里闪过父亲佝偻的背影,也闪过母亲温柔的眼神和妹妹纯真的笑脸。
杀戮是生存的手段,但绝不是全部。
他蹲下身,看着石缝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生命,眼神复杂。
“你妈伤了我爹,那是它的报应。”
林建华对着熊崽,像是在对它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但你……还是个崽子。”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动作尽量放缓,避免惊吓到它。
熊崽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发出更急促的呜咽,但石缝太窄,它无处可逃。
林建华的手触碰到它毛茸茸、却有些扎手的皮毛。
小家伙抖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地把它从石缝里抱了出来。
入手很轻,能清晰地摸到它皮下的肋骨。
它在他怀里僵硬着,不敢动弹,只有那双小眼睛依旧充满了恐惧。
林建华看着怀里这个小东西,叹了口气。
他扯下一小块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蘸了点水囊里仅存的水,小心地擦了擦它嘴角和鼻子周围的污迹。
然后,他又割下一小条最嫩的熊肉,递到它的嘴边。
熊崽起初不敢吃,但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
它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猛地叼住那块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后,还下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林建华沾满血污的手掌。
这个无意识的、依赖般的举动,让林建华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消散了。
“算了,”他把它往怀里又拢了拢,用体温温暖着它冰凉的小身子,“跟我回去吧。
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
他重新扛起收获,怀里揣着这个意外的“战利品”,继续向山下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浑身浴血的猎人,怀里却护着一个孱弱的、仇敌的幼崽。
这幅画面,充满了矛盾,却又奇异地和谐。
当他这个形象出现在屯子口时,引起的轰动比刚才更甚!
“建华回来了!
……他怀里揣的啥?”
“我的老天爷!
那……那是不是那个熊崽子?!”
“他咋把这玩意儿带回来了?!
这玩意养不熟,长大了可是祸害啊!”
人群炸开了锅,有震惊,有不解,也有担忧。
林满仓和王桂芬也挤在人群里,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看到他怀里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也都愣住了。
林建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走到父母面前,平静地解释:“在石缝里捡的,快不行了,带回来看看能不能活。”
王桂芬看着儿子疲惫的脸,又看看他怀里那个瑟瑟发抖、惹人怜惜的小东西,母性瞬间压过了恐惧,她叹了口气:“造孽啊……先弄回家吧,看这可怜见儿的。”
林满仓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那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眉头紧紧皱着。
林建华知道,收养熊崽,比猎杀母熊更需要勇气,也会引来更多非议。
但他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这个意外的小生命,将会给他的生活,给这个家,带来怎样的变数?
他不知道。
但他愿意承担这份未知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