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江家那座如同庄园般广阔的宅邸时,文绛烬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车窗外的景致飞速倒退,精心修剪的草坪、造价不菲的雕塑、一眼望不到头的林荫道,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主人雄厚的财力。
文绛烬百无聊赖地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像是在默算又一轮赌局的筹码。
小儿科。
他脑子里盘旋着这三个字。
从他三岁起被母亲抱在怀里,学着辨认牌桌上的微表情和暗号开始,这种靠着伪装和美貌侵入一个家庭,再如同蛀空梁木般悄无声息攫取财富的把戏,他己经玩得太熟练了。
江家,不过是目标更大、油水更足些罢了。
至于即将见面的那两个“继兄”,传闻中脾气糟糕、不好相与的江家双生子?
文绛烬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嘲讽,再难缠,能比赌场里那些输红了眼、准备拔刀子的亡命徒更难对付?
他身边,母亲文婉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侧脸线条优美柔弱,眼神里却闪烁着猎人即将进入围场的光。
他们母子,是赌徒世界里最艳丽的罂粟,美丽,且深知如何让人心甘情愿地中毒。
车停稳。
江承毅,这位江家的掌舵人,亲自迎了出来。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看向文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切与占有欲。
“婉儿,一路辛苦了。”
他自然地接过文婉手中并不重的行李,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随即又看向文绛烬,笑容和煦,“这就是绛烬吧?
果然一表人才,以后把这里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文绛烬垂下眼睫,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初来乍到的拘谨和属于少年人的腼腆,声音清朗:“江叔叔好。”
一切都很完美,符合他对这种“体面人家”虚伪客套的预期。
进入那间宽敞得可以跑马的客厅,两个少年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挺拔身高,相似度极高的俊朗面孔,气质却截然不同。
一个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神色冷淡,眼神扫过来时,像冰碴子刮过皮肤,是哥哥江见珩。
另一个穿着颜色跳脱的卫衣,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像探照灯,带着明目张胆的打量,是弟弟江见驰。
“见珩,见驰,来见过文阿姨和绛烬弟弟。”
江承毅介绍道,语气是标准的慈父口吻。
江见珩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惜字如金。
江见驰则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语气活泼:“文阿姨好,弟弟好。”
文绛烬在心里冷笑,装得倒是人模狗样。
他维持着表面的乖巧,再次低头:“见珩哥,见驰哥。”
寒暄没过三分钟,江承毅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揽住文婉的腰,声音压低带着亲昵:“婉儿,你旅途也累了,我先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房间,有什么不合适的早点调整。”
他眼神里的暗示几乎不加掩饰。
文婉配合地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柔顺地点点头。
转眼间,客厅里就剩下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文绛烬懒得再演,在他看来,这对双生子不过是这场戏里无足轻重的配角,应付一下场面就够了。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结束社交任务,转身就想往楼上给自己安排的客房走——他需要熟悉环境,规划“工作”,没空陪少爷们玩过家家。
“去哪儿?”
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是江见驰。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神里那点玩味和阻碍的意思清晰无误。
文绛烬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耐着性子:“有点累,想先回房休息。”
“急什么?”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侧后方响起,江见珩不知何时也靠近了,无形的压迫感从两边合围过来,“父亲让我们,‘好好照顾’弟弟。”
文绛烬心里那点不耐烦开始往上冒。
他抬眼,看向江见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又瞥向江见驰那看似热情实则刁难的笑脸,试图用以往对付这种局面的方式——一种混合着疏离和不易察觉的警告的眼神,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这套似乎失效了。
江见驰非但没退,反而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挑剔和……兴趣?
“弟弟长得可真好看,比女孩子还精致。”
他的语气轻佻,手指甚至抬起来,似乎想去碰文绛烬的脸颊。
文绛烬猛地偏头躲开,心底警铃大作。
这不对劲。
这不是普通的挑衅或排挤。
江见珩的手也在这时搭上了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那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冰得文绛烬一颤。
“江家规矩多,”江见珩的声音贴得很近,冰冷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以后,慢慢教你。”
那语气里的占有和控制欲,几乎不加掩饰。
文绛烬僵在原地,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
威胁?
他感受到了。
但这莫名其妙的触碰,这种仿佛在标记所有物的姿态……是怎么回事?
他预想过被刁难,被排斥,甚至被辱骂,但绝不包括这种……让他脊背发寒、完全超出掌控的接触。
他试图挣脱,肩膀上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江见驰的手指虽然没碰到他的脸,却转而轻轻划过了他卫衣的帽子边缘,动作暧昧不明。
局面,好像从他踏进江家的那一刻起,就彻底脱离了他熟悉的剧本。
这两个“继兄”,和他想象中那些只会发脾气耍横的富家子弟,完全不一样。
一种莫名的、冰冷的预感,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文绛烬最终还是没能回到他想要的清净里。
江见驰的手臂看似亲昵实则强硬地箍住他的肩膀,半推半搡地将他带离了主宅。
“累了?
刚来怎么能累,哥带你熟悉熟悉环境,咱们家庄园,好看的地方多着呢。”
他语气热情,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拒绝。
江见珩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像一道冰冷的影子,封堵了所有退路。
所谓的“逛庄园”,成了一场缓慢的、无声的酷刑。
江见驰的话密不透风,时而指着某处名贵的树种介绍,时而又将话题绕回文绛烬身上,言语间充满了暧昧的试探和挑逗。
他的手指也从不老实,时而“无意地”掠过文绛烬的后颈,时而在他试图拉开距离时,猛地揽住他的腰将人带回身边。
“弟弟腰好细啊。”
江见驰在他耳边低笑,气息灼热。
文绛烬浑身僵硬,胃里一阵翻涌。
他想挣脱,想用更尖锐的语言回击,但眼角余光瞥见旁边江见珩那冷冽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能一开始就撕破脸,母亲的计划,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江见珩的话很少,但他的存在感更强。
他会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玫瑰旁突然停下,伸手掐断一支开得最艳的,然后递到文绛烬面前。
文绛烬不接,他就用那支带着尖刺的花枝,轻轻抬起文绛烬的下巴,冰冷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得手的艺术品,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意。
“很配你。”
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将花枝强硬地塞进文绛烬手里,刺扎进指腹,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
这段路漫长无比。
等到晚餐时间,文绛烬几乎是被两人一左一右“护送”进餐厅的。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兽圈起来的猎物,所有的退路都被看似随意的步伐封死。
晚餐的氛围更是诡异。
江承毅和文婉坐在主位,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江承毅对文婉照顾得无微不至,夹菜盛汤,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
文婉也扮演着幸福的新嫁娘,偶尔看向文绛烬时,眼神里带着只有他能看懂的催促——让他稳住,讨好这两个“哥哥”。
文绛烬食不知味。
桌下,江见驰的腿紧紧贴着他的,甚至得寸进尺地用膝盖轻轻磨蹭。
他想挪开,另一边江见珩看似端正地坐着,手臂却“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水杯,冰凉的液体大半泼在了文绛烬的裤子上。
“哎呀,不好意思,弟弟。”
江见珩语气平淡,毫无诚意,抽了几张纸巾,手却首接伸向文绛烬被浸湿的大腿内侧,作势要帮他擦拭。
文绛烬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全桌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我……我去处理一下。”
他声音干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承毅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文婉赶紧打圆场:“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快去快回。”
文绛烬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他在洗手间里用冷水狠狠扑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尾却因为屈辱而泛红的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这对兄弟,根本不吃他以往的任何套路,他们的行为模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晚餐结束后,文绛烬瞅准一个机会,想溜到文婉的房间和她紧急商量对策。
这对双生子太危险了,计划必须调整!
可他刚走到母亲房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把手,身后就响起了江见驰阴魂不散的声音。
“弟弟,找文阿姨有事?
她累了,己经睡下了。”
江见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爸刚才吩咐了,让我们多陪陪你,怕你刚来不适应。”
他身后的阴影里,江见珩的身影缓缓显现,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文绛烬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今晚他不可能和母亲单独谈话了。
他回到江家为他准备的、华丽而冰冷的客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隔绝不掉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骗术在这里毫无用处,美貌成了招灾引祸的根源。
这对双生子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看一个“继弟”,而是在看一个有趣的、亟待征服和占有的玩物。
与此同时,三楼书房。
江承毅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脸上带着餍足而迷恋的神情。
“婉儿真是……比以前更有味道了。”
他喃喃道,随即看向面前的两个儿子,“怎么样?
和你们的新‘弟弟’,相处得还愉快吗?”
江见驰舔了舔嘴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很有趣的小野猫,爪子还挺利。”
江见珩言简意赅:“不错。”
江承毅满意地点点头,晃动着杯中的酒液,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慈父般的关怀:“玩玩可以,别太过火。
对文阿姨和绛烬,尽量温柔点,让他们自己愿意留下来,是最好的。”
他顿了顿,抿了一口红酒,再抬眼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寒光。
“如果实在不愿意……”他轻轻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手段嘛,总是不缺的。”
书房里灯光昏暗,映照着父子三人相似却气质迥异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胆寒的默契。
网己经撒下,猎物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