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稀薄,透过厚重的云层,勉力照亮青龙灵武学院那由巨大青石垒成的中央广场。
高台之上,身着各色华服、象征着帝国各方权柄与力量的大人物们肃然端坐,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掠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紧绷的面孔。
最终,总会若有若无地,定格在第三排边缘那个过分安静的身影上。
君墨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自己洗得发白、边缘己经有些磨损的制式训练鞋上。
那些来自高处的目光,混杂着探究、审视、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怜悯,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像无形的针,刺在他早己遍布茧子的神经上。
他身上这套旧衣,在周围流光溢彩、或缀着家族徽记、或由名贵材料制成的服饰间,寒酸得如同误入华宴的乞丐,但他习惯了。
“下一个,李慕雪!”
主持仪式导师的声音从空气中扩散开来,洪亮而威严,回荡在偌大广场的每一个角落,也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人群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一道清冷的身影应声出列,步履从容,走向广场中央那座历经岁月洗礼的古老祭坛。
祭坛上方,人头大小的觉醒石静静悬浮,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白色光晕,映照着其下少女姣好的面容。
李慕雪,这一届学院公认的天骄之女,也是...他君墨名义上的未婚妻。
这个头衔,如同一个迟早会被现实碾碎的笑话。
少女抬起素白的手,没有丝毫迟疑,轻轻按在了冰凉的觉醒石表面。
“嗡”刹那之间,冰蓝色的光华冲天而起,仿佛一道极地寒流席卷广场,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无数细碎的冰晶,环绕着她翩跹舞动,将她清丽绝俗的容颜映衬得如同冰雪雕琢的神女。
觉醒石内部,繁复的纹路急速流转、勾勒,最终定格成一枚精致无比、蕴含着凛冽寒意的六角雪花图案。
“李慕雪,冰系元素,天赋评级...地阶上品!”
导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振奋。
台下,压抑的惊呼和赞叹声浪潮般涌起。
地阶上品!
放眼帝国,这也属于顶尖行列。
高台上,几位大人物微微颔首,露出嘉许之色。
李慕雪缓缓收回手,漫天冰晶与光华随之消散。
她转身,步伐依旧稳定。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并未在那角落的身影上有丝毫停留。
仿佛他只是背景里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君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并非嫉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屈辱与某种不祥预感的冰凉,正沿着他的脊椎悄然蔓延。
“慕雪小姐果然是天之骄女,名不虚传!”
“啧,再看看那位君家最后的独苗?
今天过后,怕是连留在学院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小声些,他好像听到了。”
“听到又如何?
一个靠着祖上余荫和一纸可笑的婚约才能站在这里的废物,还不准人议论了?”
细碎而恶毒的议论,如同附骨之蛆,钻入他的耳膜。
君家,这个曾经闪耀帝国东境、守护一方安宁数百年的姓氏,自十年前那场吞噬了封地、葬送了族中几乎所有强者的诡异“魔灾”后,便己轰然倒塌。
留给君墨的,只有一座风雨飘摇的祖宅,一个需要耗费巨资维持、却无人知晓其真正作用的古老封印,以及...这沉重到让他喘不过气的姓氏荣耀。
而他,君墨,作为君氏唯一的首系血脉,却从小灵力感应微弱,修行进度迟缓得令人绝望。
在这天才云集的青龙灵武学院,他成了最大的笑柄,是君氏辉煌史册上最刺眼的那块污渍。
“下一个,王猛!”
一声粗犷的呼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肌肉虬结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踏上祭坛,蒲扇般的巨掌带着一股恶风,重重拍在觉醒石上。
“轰!”
土黄色的光芒厚重沉凝,隐约间,仿佛有山岳的虚影在水晶中一闪而逝,散发出坚不可摧的磅礴气势。
“王猛,土系强化天赋,评级,灵阶极品!”
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响起。
王猛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桀骜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在君墨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与鄙夷。
时间在一声声或高昂或失落的宣告中流逝。
五彩斑斓的天赋光华次第亮起,元素奔流、力量轰鸣、异兽虚影、精神波动......勾勒出未来强者道路的无限可能。
终于,那个无法回避的时刻,降临了。
广场上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住,瞬间低伏下去。
所有目光,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好奇、嘲讽、怜悯、幸灾乐祸,如同聚光灯,齐刷刷地投射向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少年。
主持导师看着手中的名册,罕见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最终,还是用那公式化、不带丝毫感情的洪亮声音,念出了那个名字:“下一个,君墨。”
仅仅两个字,却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空气中压抑许久的躁动。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君墨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却血色尽失的脸。
他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万年不化的寒潭,映不出周围的形色,也照不进内心的波澜。
他迈开脚步,走向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祭坛。
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唯有他自己能感受到,双腿如同陷在泥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能清晰地看到高台上那些大人物们饶有兴味的眼神,看到同窗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诮和等待戏剧上演的期待,看到李慕雪微微蹙起的远山眉,以及王猛那几乎要裂开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十年了...君家的最后一点体面,今天就要被这小子彻底败光了吧。”
高台上,一位来自帝都、身材有些臃肿的侯爷,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学院长老笑道,语气轻佻。
“毕竟是君凡的儿子,流程总要走完。”
长老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君凡...当年何等英雄气概,可惜,可惜了。”
侯爷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这些低语,君墨听不真切,但他能想象得出。
他终于走到了祭坛前,站在了那颗散发着柔和白光、仿佛蕴含着世间所有可能的觉醒石前。
水晶剔透,映出他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那是长期营养不良与内心郁结沉积的痕迹。
他抬起右手,那只手修长,却因常年做一些换取微薄资源的杂役而显得有些粗糙。
他试图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得可怜、几乎感知不到的灵力,向掌心汇聚。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他的手,轻轻按在了冰凉的觉醒石表面。
没有光。
没有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异象。
没有元素奔流,没有力量轰鸣,没有兽吼,没有精神波动......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他只是将手放在了一块沉寂了千万年的普通石头上。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如同厚重的帷幕,骤然笼罩了整个广场。
连风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然而,这极致的死寂,只维持了短暂得如同错觉的一瞬。
紧接着“咔嚓。”
一声轻微到极致、却又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的脆响,从水晶最核心处传来。
所有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颗传承千年、据说能承受强大灵力冲击的觉醒石,在被君墨手掌覆盖的中心点,毫无征兆地崩开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痕!
那裂痕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疯狂蔓延、分叉,瞬间遍布了整个水晶球体!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几乎无法呼吸的注视下,整颗觉醒石,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蓬极其细微的、灰白色的尘埃,簌簌飘落,消散在祭坛上方微动的气流中。
仿佛它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祭坛上空无一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一张张脸上,表情凝固。
嘲讽的笑容僵在嘴角,期待的眼神化为呆滞与茫然,高台上大人物们端起的茶杯僵在半空,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风卷起祭坛上残留的些许粉尘,打着无声的旋儿。
“碎……碎了?”
有人如同梦呓,声音飘忽。
“觉醒石……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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