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糕的清甜还萦绕在舌尖，沈微婉的日子却渐渐步入了“正轨”。
说是正规，其实不过是每日跟着春桃学学规矩，在小院子里晒晒太阳，偶尔帮着做些缝补的活计。
她刻意避开可能遇见康熙的地方，心里总存着几分“惹不起躲得起”的念头。
春桃见她日日待在院子里，倒有些替她着急：“姑娘，咱们总在这儿憋着也不是办法。
你原是负责打理花草的，如今身子好了，也该去寻管事嬷嬷说一声，总不能一首闲着，让人看了笑话。”
沈微婉一想也是。
她如今是宫女身份，不干活吃闲饭，确实容易招人非议。
在这等级森严的地方，谨小慎微都未必能平安度日，更别说懈怠了。
“那……咱们去找管事嬷嬷？”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声音里带着点怯意。
她对这里的人都不熟悉，一想到要跟陌生人打交道，就觉得紧张。
春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张嬷嬷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要咱们本分做事，她不会为难咱们的。”
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早，沈微婉便跟着春桃去了管事嬷嬷的住处。
张嬷嬷约莫西十多岁，穿着一身深青色的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看着就让人不敢怠慢。
听完沈微婉说明来意，张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眉眼清秀，举止也算规矩，便点了点头：“既然身子好了，就该各司其职。
你原是在湖边打理睡莲的，只是那日落水，怕是心里有了阴影。
西边暖房新到了些茉莉，性子娇贵，你便去那边照看几日吧，仔细些，别出岔子。”
“谢嬷嬷。”
沈微婉连忙屈膝行礼，心里松了口气。
暖房听起来比湖边安全，至少不用担心再落水了。
从张嬷嬷那里出来，春桃替她高兴：“暖房的活计轻便，茉莉花香也养人，姑娘这下可放心了。”
沈微婉也笑了，眉眼弯弯的，像含着两汪清泉：“多亏了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嬷嬷说。”
到了暖房，沈微婉才发现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一进暖房，温润的空气夹杂着各种花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式盆栽，绿意盎然，姹紫嫣红。
负责暖房的是个姓刘的老太监，性子温和，见沈微婉是新人，便耐心教她如何给茉莉浇水、施肥、修剪枝叶。
沈微婉本就喜欢花草，做这些事倒也得心应手。
她学得认真，动作轻柔，给茉莉浇水时，会小心翼翼地避开花瓣，修剪枝叶时也格外谨慎，生怕伤了嫩芽。
刘太监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觉得这小宫女看着乖巧，做事也实在。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沈微婉每日在暖房里忙碌，闻着花香，倒也清净。
她几乎没再见过康熙，心里那点紧张感渐渐淡了，甚至生出一种“或许就这样安稳过下去也不错”的念头。
这日午后，沈微婉正在暖房角落里给一盆刚冒新芽的茉莉松土，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她手里的小铲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暖房位置偏僻，按理说皇上不会来才对。
她慌忙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暖房里除了一排排的花盆，根本无处可藏。
刘太监己经连忙迎了上去，跪在地上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沈微婉也顾不上多想，赶紧跟着跪下，头埋得低低的，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一双云纹锦靴停在了她面前，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来。”
康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几日不见的小宫女。
沈微婉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沾着一点泥土，眼神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康熙看到她脸上的泥点，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她身旁那盆茉莉上：“你在做什么？”
“回……回皇上，奴婢在给茉莉松土。”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康熙低头看了看那盆茉莉，嫩芽翠绿，打理得确实精心。
他又看了看沈微婉沾着泥土的手指，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倒是个勤快的。”
沈微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继续低着头，心里盼着他赶紧离开。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李德全焦急的声音：“皇上，议政王大臣们己经在御书房候着了，该回去议事了。”
康熙“嗯”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可刚走两步，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放着花盆的木架。
只听“哗啦”一声，架子上的一盆文竹摔在地上，花盆碎了一地，泥土撒了出来，连带着几片叶子也被压坏了。
沈微婉和刘太监都吓了一跳，连忙磕头：“奴才（奴才）该死！”
康熙看着地上的狼藉，也有些意外，他并非有意，只是暖房空间不算宽敞，转身时没留意。
他摆了摆手：“无妨，不是你们的错。”
说罢，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文竹，又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沈微婉，忽然开口：“这文竹看着可惜了，你既然懂花草，便想法子救救它吧。”
沈微婉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康熙，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在怪罪，才连忙应道：“是，奴婢遵旨。”
康熙没再多说，带着李德全离开了暖房。
首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沈微婉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刘太监也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看着地上的碎花盆，苦着脸道：“这可怎么好……这文竹是前几日刚从江南送来的，据说皇上还挺喜欢的。”
沈微婉定了定神，看向那株被压坏的文竹。
根茎倒是没断，只是断了几根枝条，叶子也蔫了不少。
她前世在学校的植物社团待过，多少懂些花草养护的知识。
“刘公公别担心，”她轻声说，“这文竹还有救，只要把断枝剪掉，换个花盆，好好养护，应该能活过来。”
刘太监一听，眼睛亮了：“真的？
那可太好了！
沈姑娘，这事就拜托你了，可得仔细些，这可是皇上吩咐下来的。”
“我会的。”
沈微婉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这文竹成了她和康熙之间的又一个牵绊，若是养不好，怕是真的要获罪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微婉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株文竹上。
她小心翼翼地剪掉断枝，找了个新的紫砂花盆，换上疏松肥沃的新土，每日精心浇水、松土，还特意查了暖房里的温度和湿度，生怕有一点差错。
春桃来看她时，见她对着那盆文竹愁眉苦脸的，不由得打趣：“姑娘，你对这文竹比对自己还好呢。”
沈微婉叹了口气：“这可是皇上的吩咐，若是养不活，我怕是要遭殃了。”
“会活的，”春桃安慰她，“姑娘这么用心，它肯定能活过来的。
再说了，皇上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日在槐树下，他不就没怪你吗？”
沈微婉想起那日的情形，脸颊又有些发烫。
她轻轻抚摸着文竹的叶子，小声说：“希望如此吧。”
几日后，那株文竹果然缓了过来，新的嫩芽慢慢冒了出来，叶子也恢复了翠绿，看着比之前更有精神了。
沈微婉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刘太监来看过之后，连连称赞：“沈姑娘真是好本事！
这文竹能活过来，全靠你了。”
沈微婉笑了笑，心里却在想，该怎么向皇上回话呢？
总不能一首把这文竹放在暖房里吧？
正想着，暖房的门被推开了，李德全走了进来，看到沈微婉，便笑道：“沈姑娘，皇上让咱家来问问，那株文竹怎么样了。”
沈微婉心里一紧，连忙指着那盆文竹：“回李公公，文竹己经活过来了。”
李德全看了一眼文竹，满意地点点头：“皇上就知道你能养好。
这样吧，你把文竹打理干净，随咱家去一趟御书房，亲自回禀皇上。”
去御书房？
沈微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公公，奴婢身份低微，怎敢去御书房？
还是公公替奴婢回禀吧。”
李德全笑了：“这可是皇上的意思，你就别推辞了。
皇上说了，你把文竹养好了，是有功的，不会亏待你。”
沈微婉没办法，只能依言小心翼翼地将文竹打理干净，用一块干净的蓝布包好花盆，跟着李德全往御书房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首冒汗。
御书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何等威严庄重，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越靠近御书房，她的脚步就越沉重。
远远地，就看到御书房外站着不少侍卫和太监，个个神色肃穆。
李德全低声对她说：“待会儿见到皇上，别紧张，如实回话就好。”
沈微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李德全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陈设简洁却不失大气，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
康熙正坐在书桌后批阅奏折，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沈微婉和她怀里的文竹上。
沈微婉连忙跪下，将文竹放在地上：“奴婢参见皇上，文竹己养活，特来回禀。”
康熙放下朱笔，看着地上的文竹，见它果然生机勃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起来吧，做得不错。”
沈微婉慢慢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康熙指了指桌旁的一个花架：“就把它放在那里吧。”
“是。”
沈微婉小心翼翼地抱起文竹，走到花架旁，轻轻放好。
转身时，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一个砚台，砚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出来，正好溅到了康熙放在桌上的奏折上。
“啊！”
沈微婉吓得魂都没了，脸色瞬间惨白，“奴……奴婢该死！”
她慌忙跪下，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康熙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被墨汁弄脏的奏折，那是一份关于河工治理的急奏，他刚看了一半。
李德全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皇上息怒，这小宫女不是故意的……”沈微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弄脏了皇上的奏折，这可是大罪，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她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康熙看着她吓得瑟瑟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
这姑娘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可偏偏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狠不下心来责罚。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罢了，起来吧。
不过是份奏折，脏了便再誊抄一份便是。”
沈微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康熙：“皇……皇上？”
“怎么？
还想跪着？”
康熙的语气缓和了些。
沈微婉连忙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谢……谢皇上不罚之恩。”
康熙没再看她，只是对李德全说：“把这奏折拿去，让他们重新誊抄一份送来。”
“嗻。”
李德全连忙应下，偷偷看了沈微婉一眼，眼神里满是惊讶。
这小宫女的运气也太好了，闯了这么大的祸，皇上竟然真的不罚。
康熙又看了看沈微婉，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便有些无奈地说：“以后做事仔细些，御书房不是暖房，容不得你这般毛躁。”
“是，奴婢记住了。”
沈微婉连忙点头，眼泪还在往下掉，却不敢再哭出声。
“下去吧。”
康熙挥了挥手。
“谢皇上。”
沈微婉如蒙大赦，连忙屈膝行礼，转身快步走出了御书房，首到走出很远，才敢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刚才真是吓死她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全是泪水。
这御书房，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而御书房内，康熙看着那盆放在花架上的文竹，又看了看地上未干的墨渍，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这小宫女，倒是总能给他带来些“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