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酸危机”过去没两天，家里的气氛刚恢复正常——指张小山能偷偷吃包薯片而不用听他爸朗诵《食品添加剂毒性大全》——新的风暴己然在厨房与客厅的边界线上酝酿。
这次的风暴，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
晚上七点，正是全家围坐在客厅看电视的黄金时间。
张小山斜靠在沙发上，拇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团战。
李思文则拿着平板电脑，浏览着明天的教案。
突然，张小山的手机屏幕卡住了，画面定格，随后弹出了“网络连接不可用”的提示。
他“啧”了一声，抬头看向路由器——那个黑色方盒子的指示灯，诡异地熄灭了。
“爸！
是不是你又动路由器了？”
张小山哀嚎一声，这己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张大山正襟危坐，手里捧着的不是《家庭安全手册》，而是一本崭新的《电磁辐射的99个危害》，封面上一个被闪电击中的骷髅头标志格外醒目。
他闻言，缓缓抬起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他视力很好），用一种沉痛而了然的眼神扫过儿子和妻子。
“不是我动了它。”
张大山的语气如同宣布一个既定事实，“是我暂时中断了它对我们的持续伤害。”
李思文从教案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张大山，你又把Wi-Fi关了？
我明天早上的课还需要用资料。”
“资料？
什么资料比健康更重要？”
张大山放下书，站起身，走到路由器旁边，仿佛在瞻仰一具危险的遗骸。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不是路由器，这是一个小型的、持续发射的电磁波辐射源！”
他伸出食指，隔空点着那个黑色盒子，仿佛那是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世界卫生组织下属的机构早就把它列为2B类致癌物了！
可能致癌！”
他强调着“可能”两个字，但语气却笃定得如同在陈述“太阳从东边升起”。
张小山试图讲道理：“爸，那个分类意思是‘对人类致癌性证据有限’，而且我们生活中到处都是电磁波，太阳光里还有呢……那能一样吗？”
张大山打断他，语气激动，“太阳光是自然的！
这是人造的！
频率、强度都不一样！
你知道长期暴露在Wi-Fi信号下会怎样吗？
会导致失眠、记忆力衰退、免疫力下降！
你看看你，最近是不是总熬夜？
是不是就是它害的！”
张小山无语凝噎，他熬夜是因为在打游戏，而打游戏需要Wi-Fi。
这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死循环。
李思文放下平板，决定用科学说服他：“张大山，Wi-Fi的射频电磁波属于非电离辐射，其能量强度非常低，远不足以引起分子电离或破坏化学键。
我们日常生活中受到的辐射剂量，远远低于可能对人体产生危害的阈值。”
张大山显然听不进去任何“官方解释”。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悯。
“思文，你是老师，你更应该相信科学，警惕这些看不见的危险。”
他走到窗边，指着外面夜空下隐约可见的通信基站：“看到没有？
那些铁塔，就是更大的辐射源！
它们和这个小小的路由器，里应外合，无时无刻不在攻击我们的细胞！”
“那您说怎么办？”
张小山破罐子破摔地问，“我们回归原始社会，点煤油灯，写信联络？”
“我们可以用有线网络！”
张大山仿佛早就等着这个问题，立刻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网线！
把网线接出来，要用的时候插上，不用的时候拔掉！
把风险控制在可管理范围之内！”
李思文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晚的电视和备课计划都泡汤了。
她站起身，走到张大山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好，就算按你说的，我们用有线。
那你告诉我，”她指了指头顶的电灯，“电流通过电线也会产生极低频电磁场，你怎么防？”
张大山愣了一下，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但他迅速找到了新的理论支点：“所以我们要尽量减少使用时间！
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必须全屋断电！
包括路由器、包括你这个手机！”
他最后一句是指着张小山说的。
一场关于网络使用权的拉锯战就此展开。
最终，在李思文的强硬“化学权威”和张小山的软磨硬泡下，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家庭协议：Wi-Fi可以开，但晚上十点后必须关闭。
并且，路由器被张大山用几块据称能“屏蔽辐射”的锡纸包裹了起来，形状怪异得像一颗被遗弃的太空垃圾。
张小山看着那颗“太空垃圾”，又看了看他爸满意地坐回沙发、继续研读那本恐怖书籍的样子，默默地打开了手机的流量开关。
他心里盘算着，下个月得换个流量更多的套餐了。
而李思文，则在家庭购物清单上，默默地添上了一样东西——一本《基础物理常识（成人版）》，准备放在张大山的枕头边上。
夜深了，张家客厅里，只有那台被锡纸包裹的路由器，指示灯在规定的“安全时段”内，顽强地闪烁着微光，如同这个家庭里，理性与荒诞之间，永不熄灭的、微弱的战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