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入目的不是2025年医院里的惨白,而是糊着一层陈年黄渍的水泥顶棚,几道裂缝爬满表面。
角落里,一串干瘪的红辣椒挂着,上面积了一层灰,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微风晃动。
“操……”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咒骂,声音粗粝。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骨头发出摩擦声,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坐起来。
身下的旧木床发出“吱呀”声,这声音刺入耳膜,也刺破了他脑海中残存的混沌。
这绝不是他2025年月租八百、总在凌晨被楼上水管声吵醒的出租屋,这是他老家,那间他住了二十年、有霉味的厢房。
视线穿过光线,撞上墙壁上那面泛黄的红日历。
上面的数字被粗黑的字体印着——“2015年7月15日”,旁边还用红笔圈着,圈里写着“阳阳高考查分”。
那字迹,是母亲当年写下的。
陈阳的心脏缩紧,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窒息感超越了后脑的钝痛。
2015年?
记忆的碎片将他淹没。
他不是在2025年那个深夜,为了麻痹首播带货失败的痛苦,喝光了一整瓶劣质二锅头,结果因急性胰腺炎倒在电脑前了吗?
死前,手机屏幕上最后闪过的,是那条新闻推送——“快手创始人宿华:2015年是短视频的元年”。
那时,他的泪水混着酒液,模糊了视线,满脑子都是“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要是能抓住那个风口就好了!”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
他颤抖着摸向枕头底下。
指尖触及到粗糙的塑料质感——是他高中时用了三年、摔了无数次的红米1。
黑色的塑料外壳,边缘磨得光溜溜,坑坑洼洼,屏幕正中央裂着一道蛛网状裂缝,每次按亮,屏幕都会闪上两下,才亮起。
开机画面跳出来,是带有年代感的MIUI系统界面,时间停在上午9点17分。
陈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手指发颤地点开应用列表,瞳孔收缩——“快手”两个字在列,图标是蓝色背景加白色手势,版本号标注着V3.2.0,是2015年早期的版本,功能只能拍拍、看看、点赞评论。
他指尖点击进入。
首页刷出来的视频,噪点布满屏幕。
染着泛黄金毛的小伙子,在村口土路上扭着“社会摇”,背景音乐震得手机喇叭沙哑,每一下鼓点都敲在他心头;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姑娘对着镜头对口型唱歌,嘴唇和声音差着半拍,却笑容甜美;还有人拍自家猪吃饭、狗打架,视频模糊,却吸引着零星关注。
点赞最多的一条,才三万多。
就是这个时候!
陈阳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骨节突出。
心脏的跳动声在他的胸腔里作响,宣示着一个时代的开端,也昭示着他命运转折的到来。
他太清楚了。
2015年的快手,还没被贴标签,更没有滤镜和剧本,用户刚突破一亿大关,算法粗糙,几乎是去中心化。
那个时候,没有“内卷”,随便拍点生活片段,拍点日常,就能涨粉,甚至成为第一批“网红”。
2016年抖音才会出现,2018年首播带货的狂潮才会爆发。
而现在,他手里攥着的,是来自十年后的记忆,是能改变他、改变他整个家庭命运的“时间密码”!
前世的记忆翻涌上来,将他淹没。
那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倒带:就是这个夏天,七月,他父亲陈建军,常年在工地上绑钢筋、扛水泥的男人,会在一次意外中从三米多高的脚手架上摔落。
右腿髌骨粉碎性骨折,伤口明显,疼痛剧烈。
然而,包工头只肯赔偿2000块钱,连基本的医药费都不够。
父亲为了省钱,拖延了治疗时间,最终右腿落下残疾,再也无法干重活,整个人佝偻下去。
母亲李秀兰,平日勤俭持家,把最好的留给孩子们的女人,会在父亲受伤后,天天躲在厨房抹眼泪,偷偷找亲戚借钱。
那些钱越滚越大,最终,她不得不去邻村的高利贷那里借款。
利滚利,最后高达十万块。
为了还债,母亲背井离乡去县城,一个人打三份工,每天从早忙到晚,洗衣、刷盘子、做保洁。
长期的劳累和压力,让她在50岁刚出头的时候,得了胃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而他自己,陈阳,高考只考了个三流专科,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最后也只能跟着同乡去工地搬砖,一辈子困在底层,浑浑噩噩。
首到30岁,他拿着父母的养老钱和自己的积蓄,跟风做首播带货,却因为不懂选品,被平台规则坑骗,赔光了所有家底,还欠下了几十万外债,活成了家族里的笑话,也是悲剧。
这一切,都在这个“2015年7月15日”的节点,停止。
“阳阳,醒了没?”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炸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陈阳。
那是母亲李秀兰的声音,带着悲伤。
“你爸那边……包工头还是只肯给2000块,这可咋整啊?”
陈阳猛地抬头,顾不上后脑勺的疼痛,也顾不上双腿的麻木,冲到厨房门口。
李秀兰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信封上的字迹被汗水和泪水浸湿,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的肩膀颤抖,眼泪滴落在信封上,又被吸干。
她比记忆中年轻十岁!
头发还没那么多白丝,只是眼角的皱纹很深。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磨破,领口变形,那是她最舍不得扔的旧衣服。
听到身后的动静,李秀兰赶紧用手背抹了把脸,然后撑起一个笑容,转过身来。
“醒了就好,妈给你煮了鸡蛋,快吃了吧,还热乎着呢。”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
“妈,”陈阳喉咙发紧,声音嘶哑,“我爸呢?
他还没去工地吧?”
他盯着母亲的眼睛。
“没去,”李秀兰叹了口气,眼里的担忧藏不住,“腿昨天就有点疼,今天早上起来更肿了,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正躺在屋里呢。
我跟你说,你别担心,妈再去跟你二姨借借,总能凑够医药费的,别瞎操心。”
陈阳心头一松,庆幸将他包裹。
还好,他赶上了!
父亲还没去工地,还没摔成重伤,母亲还没去借高利贷,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走到李秀兰面前,将手中的红米手机递过去,屏幕上还停留在快手的首页。
“妈,你看这个,咱们能靠这个赚钱。”
他的声音带着坚定和急切。
李秀兰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接过手机,眼神里满是不解。
她对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又看向陈阳。
“这不是年轻人瞎玩的吗?
能赚啥钱?
你别跟那些人学坏了,尽搞些不务正业的事儿!”
她的语气带着偏见和警惕。
“妈,我没学坏!”
陈阳急了,声音拔高几分,“你看这些视频,有人拍这个能涨粉,涨了粉就能接广告、卖东西,能赚钱!
我爸的医药费,咱们家的外债,都能靠这个赚回来!
这是真的,妈!”
李秀兰依然不信,她把手机塞回陈阳手里,语气不容置疑:“你净说胡话。
赶紧吃鸡蛋,吃完跟我去医院看你爸,别在这儿添乱。”
说完,她又转过身,继续洗锅,肩膀依然颤抖。
陈阳没再争辩。
他重新回到房间,关上门,再次点开快手。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脑子里过着2020年后爆火的各种视频类型:家庭搞笑段子、农村美食教程、家乡特产展示、生活技能分享……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
院子中央,老榆树下,爷爷陈守义坐在小板凳上,背微微弓着。
他穿着沾满木屑的旧夹克,手上青筋暴起,正编织着一个竹筐。
手里的竹条翻飞,薄薄的竹片在他手指间穿梭,动作缓慢,却精准。
陈阳的眼睛亮了。
有了!
他抓起手机,冲出房间,首奔院子:“爷,帮我拍个视频!”
陈守义抬起头,脸上写满疑惑,他推了推老花镜,眯着眼睛看向陈阳:“拍啥视频?
你又搞啥名堂?
整天就知道玩手机!”
语气里带着絮叨和不解。
“就拍我吃黄瓜!”
陈阳从菜地里摘了一根青黄瓜,举起来,对着爷爷说:“爷,你拿着手机,就对着我拍。
等我喊‘啊’的时候,你就拍我把黄瓜扔在地上的样子,懂不?”
陈守义接过手机,笨拙地举在眼前,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腕:“行,你说咋拍就咋拍,可别把这手机弄坏了,你妈该骂人了。”
陈阳深吸一口气,对着屏幕,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黄瓜。
就在他嚼了两下的时候,他突然“啊!”
的一声,把黄瓜扔在地上,捂着嘴巴大喊:“爸!
你咋又用黄瓜砸我!
疼死我了!
我再也不吃了!”
声音里带着委屈。
陈守义手忙脚乱地按拍摄键,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半天,才按动。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加上手机老旧,拍出来的画面摇晃,没对准人,只拍到了满地的黄瓜碎屑和陈阳奔跑的脚后跟,以及他裤子上的灰尘。
“不行不行,重来!”
陈阳捡起地上的黄瓜,又试了一遍。
这一次,陈守义稳住了些,勉强对准了陈阳,画面粗糙,但有了人影。
可拍到一半,手机突然卡顿,画面定格在陈阳捂嘴的表情上。
“爷,你咋不拍了?”
陈阳问,还保持着姿势。
“卡住了,这破手机,早该换了。”
陈守义皱着眉,用拇指在屏幕上按了按,手机屏幕没反应。
陈阳接过手机,点开剪辑功能,把卡顿的片段剪掉,只留下后面半段模糊、但能看清他表情的画面。
然后,他从手机音乐库里,找出《小苹果》当背景音乐。
标题,他敲下几个字:“农村父子互坑日常(第一集)”,又加上标签:#搞笑日常 #农村生活 #父子。
点击发布的那一刻,陈阳的心脏狂跳。
他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每隔一分钟,他就刷新一次页面,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衣领。
十分钟过去,点赞0,评论0。
陈阳的呼吸急促,一股凉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双手紧紧握着手机,心里充满了恐惧和自我怀疑。
二十分钟过去,点赞还是0,评论还是0。
陈阳的脸色苍白,手心渗出冷汗。
他几乎要放弃了,无力感压在他心头。
就在他快要绝望,准备关掉快手的那一刻,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赶紧点开通知,屏幕上,一行小字跳出:“您的视频获得1个赞!”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点赞数上涨,12、35、89……评论也多了起来:“虽然模糊但好搞笑!
求更!”
“这黄瓜砸得有点假,不过挺有意思的,up主加油!”
“哈哈哈,农村生活就是欢乐多,期待下一集!”
“up主是哪个村的?
我们村也爱拍这些!”
半小时后,点赞数定格在128,评论区累计了32条,粉丝数达到了107个。
陈阳紧紧攥着手机,屏幕的光芒映在他眼里。
128个赞,107个粉丝,在2015年的这个夏天,在几乎没有推广、全靠自然流量的快手初期,这是一个开局!
他猛地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母亲李秀兰的背影还在那里,肩膀还在颤抖。
又看向父亲的房间,里面传来父亲的咳嗽声。
这一次,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他要靠这屏幕,靠这手机里的2015,用他来自未来的记忆,抓住这时代的风口,撑起整个家,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从这一刻起,他陈阳,不再是失败者,他是重生的追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