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暮色渐合,苏氏酒坊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前所未有的繁忙。
自大长公主别苑采购了“苏记”的酒,又兼那日那位气度慑人的“四爷”雷霆手段,处置了张员外之事在乡绅间悄然传开,酒坊一夜之间镀上了一层无形的“护身金符”。
不仅再无人敢来寻衅,更有不少邻近城镇、乃至州府的高门大户遣人慕名而来,订单如雪片般飞至。
院内,新招收的三名酿酒师傅正带着伙计们连夜赶工,蒸粮的雾气氤氲更盛,敲打酒曲的声音也愈发密集有力。
苏云莞穿梭其间,时而查看酒曲发酵的火候,时而核对订单账目,额角虽沁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眸子却闪闪发亮。
那是希望与忙碌交织的光彩。
她终于靠自己的手艺,在这方天地初步站稳了脚跟。
白露和挽星也跟着忙前忙后,脸上洋溢着喜悦,小柿子则乖巧地坐在廊下小杌子上,看着娘亲忙碌的身影,小口啃着一块甜糕。
汀兰别苑,水榭书房。
夜宸渊负手立于窗前,窗外一株白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莹润,暗香浮动。
玄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子,大理寺已查清,张员外强占民田、纵奴行凶、行贿官吏等罪共计一十三项,已判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溪水镇县丞也已革职查办。”
“襄王派人送了请罪折子并厚礼至别苑,言道御下不严,致使辖内出此恶霸,惊扰圣驾,惶恐万分,恳请陛下恕罪。”
夜宸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尖掠过白兰花冰凉的花瓣,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德禄最是机敏,觑着帝王神色,又看了看窗外园中竞相盛放的百花,心思一转,上前一步细声细气地道:
“陛下,您瞧这窗外园子里,春色正浓,百花争艳,尤其是紫薇花和牡丹花,开得跟云霞似的,真是好看得紧。”
“奴才想着,如此盛景,若只闭于园中,岂不可惜?
不如……请大长公主殿下出面,办一场赏花宴?广邀些……此地的青年才俊、名门淑女,也热闹热闹。”
他边说边小心观察着夜宸渊的脸色,见帝王并未露出不悦,便又笑着补充道:
“这宴席之上,岂能无好酒?苏氏酒坊的酒,连陛下和殿下都赞不绝口。
若用她家的酒来待客,想必更是风雅别致,也能让裴夫人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不是?”
夜宸渊闻言,缓缓走到香案边。
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了一下那层层叠叠、洁白如玉的花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冷厉气质不符的珍视。
“园中百花虽艳,终究喧闹。”他声音低沉而缓,像是在品评,又意有所指,
“倒是这白兰花,花形虽不如玉兰硕大,却更显细小玲珑,瓣瓣精致。其香不争不抢,清幽雅致,嗅之令人心静……甚好。”
高德禄一愣,一时没明白陛下怎么忽然点评起花来。
却见夜宸渊已收回手,淡淡道:“去采些最新鲜的来,朕要试著泡茶。”
高德禄这才恍然,陛下这哪里是说花,分明是借物喻人!
那苏娘子可不就是“娇小玲珑”、“清幽雅致”、让人见之“心静”却又“心痒”的存在吗?
这“泡茶”更是……
高德禄不敢深想,连忙压下心头震惊,愈发恭敬地应道:“奴才这就去挑最好、最嫩的花苞采来!”
“方才赏花宴的事,”夜宸渊像是才想起一般,语气随意,“准了。去跟皇姑说,办得热闹些。”
“嗻!奴才遵旨!”高德禄心中透亮,知道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连忙躬身应下,脚步轻快地退出去寻大长公主了。
翌日,苏氏酒坊。
“夫人!夫人!大喜事!”
挽星跑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大长公主府来了人,说是两日后要在别苑举办盛大的赏花宴,特指定要用咱们‘苏记’的酒水供应宴席呢!”
院内瞬间安静,所有忙碌的伙计和师傅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难以置信地看向苏云莞。
苏云莞正在核对账目,闻声抬起头,也是一怔,随即,一抹璀璨如朝阳的笑容自唇角漾开,瞬间点亮了她整个脸庞。
“快,快请女官进来吃茶!”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的微颤。
敲定了所需的酒品数量和送达时辰,送走了女官,酒坊里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太好了!咱们的酒真的被贵人看中了!”
“这下咱们苏记可真的要出名了!”
伙计们干劲十足,纷纷忙碌起来。
挽星激动地拉住苏云莞的手,眼眶都有些发红:“夫人,您听到了吗?赏花宴!还是大长公主主办的!咱们苏家的酒,终于又等到这一天了!”
她语气中满是骄傲,“在江南,咱们苏家可是数一数二的酿酒大户,被誉为酒王,谁家办宴不以能用上苏家的酒为荣?老爷就常夸您,说几位少爷小姐里,就数您最有酿酒的天分,鼻子最灵,心思最巧!”
苏云莞心中百感交集,一股热流在胸腔里涌动。
她蹲下身,将小柿子搂进怀里,贴贴女儿软乎乎的小脸。
“柿子,你听到了吗?娘亲一定会把我们的酒坊做得越来越好。我们会赚很多很多钱,买一个有亭台楼阁的大宅院,种很多花,你再也不用怕那些坏人……
我们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再也不必……依靠任何人。”
小柿子虽然听不懂全部复杂的话,但她能感受到娘亲的喜悦和希望。
眨巴着大眼睛,伸出两只小胖手,捧住苏云莞的脸,然后凑上去,“啪嗒”一声,用力地、带着湿漉漉的口水印,亲在了娘亲的额头上。
亲完后,她把自己软软的小身子埋进苏云莞怀里,依赖地蹭啊蹭,发出小猫一样满足的“嗯嗯”声,仿佛在用自己全部的方式告诉娘亲:
“柿子支持娘亲!和娘亲在一起就好!”
苏云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眶发热,将女儿抱得更紧。
这份柔软的依靠,是她所有勇气和力量的来源。
既接了这桩天大的生意,便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苏云莞亲自下了地窖。
地窖里阴凉安静,弥漫着浓郁复杂的酒香。
她举着油灯,仔细审视着那一排排陈旧的酒坛,指尖拂过坛身上的标记,心中已有计较。
“夏日赏花,贵在雅致清甜,酒性不可过于浓烈……”
最终选定了三款酒:
金茎露,这是她仿古法所酿,以秋日稻谷为主料,辅以特殊酒曲,口感清冽甘醇,带有独特的谷物香气,最适合作为宴席开场,雅俗共赏。
杏花春,这是她今春新试酿的,以杏花入曲,酒体呈极淡的琥珀色,花香馥郁,口感清甜柔和,极受女眷喜爱,正合赏花主题。
云涧酿,这是她的招牌,也是底气所在。取山涧清泉酿制,酒香清幽冷冽,入口丝滑,后劲却足,适合那些真正懂酒、爱酒的男宾。
选定了酒,又是一番紧张的装坛、封口、上车,确保万无一失。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苏云莞便起身。
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湖水绿衣裙,依旧素雅,却更显精神。
仔细叮嘱了挽星和白露各项细节,便带着车队,载着满满的希望与精心挑选的美酒,前往汀兰别苑。
......别苑今日张灯结彩,仆从如云,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花香与喜庆之气。
她们的车驾在经过查验后,被引到侧门处准备卸货。
苏云莞刚下车,指挥伙计们小心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