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毒得很，热气像是凝成了实质，一股脑地涌进“舟舟茶铺”那扇半开的玻璃门。
林舟蹲在柜台后头，跟最后一箱黑漆漆的珍珠粉圆较着劲。
纸箱边缘锋利，他“嘶”地抽了口凉气，指腹上赫然多了道红痕。
“倒霉催的……”他嘟囔着抬头，目光扫过墙上那架慢悠悠晃着钟摆的老挂钟——九点整，离挂牌营业还有半个钟头。
这是他接手外婆这家奶茶店的第三天。
大学毕业即失业，投出去的简历比沉海的石头还不如。
没奈何，只能回到这老城区，接过外婆留下的这点念想，美其名曰“自主创业”，实则就是找个地方混口饭吃。
店面不大，统共二十来平，岁月的痕迹爬满了斑驳的墙皮。
靠窗的位置，还摆着外婆生前最爱的藤椅，椅背上随意搭着半块洗得发白、边缘都起了毛球的蓝布巾。
恍惚间，林舟总觉得下一刻，那个摇着蒲扇、笑眯眯看着街景的慈祥身影，就会在那椅子上浮现。
“得，先煮锅珍珠垫垫场子。”
甩甩头，把那点酸涩情绪抛开，林舟利索地把乌亮的珍珠粉圆倒进不锈钢深锅里。
自来水哗哗注入，开大火。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翻滚起热闹的气泡。
他顺手抄起灶台上那把陪伴了外婆几十年的老铜勺，伸进锅里漫不经心地搅动。
这勺子年头久了，勺柄包裹的暗红色胶木己被磨得温润，勺身更是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只有边缘处几道深刻的划痕，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据外婆说，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之一。
刚搅了两下，窗外猛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夹杂着几句本地方言的咒骂。
林舟下意识抬头望去，是辆送快递的三轮车险些撞翻了路边摊位上的花盆。
一场虚惊。
他摇摇头，收回目光，正要继续手上的活儿，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锅里一丝异样——那沉浮在沸水中的、本该是哑光黑色的珍珠，此刻表面……竟然在发光？
不是反光，绝对不是！
林舟心头一跳，定睛细看。
只见一颗颗圆润的珍珠表层，正氤氲着一层极其淡薄、却绝难忽视的暖白色光晕，宛如被揉碎了的星辰，随着水波轻柔荡漾。
连带着整锅水，都仿佛被渲染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色辉光。
“我靠？！”
他手一抖，铜勺“当啷”一声磕在锅沿上。
就在这声响起的瞬间，锅内的异象戛然而止——暖光消散，金辉褪去，只剩下普通的珍珠在普通的热水里翻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阳光晃眼产生的幻觉。
“真眼花了？
熬夜熬出幻觉了？”
林舟惊疑不定地挠了挠头，几乎把脸凑到锅边，死死盯着那些珍珠。
看了半晌，屁的特殊没有。
“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他自我安慰着，压下心里的古怪，继续完成煮珍珠的流程。
捞起，过凉水，沥干。
可当他把凉透的珍珠舀起来准备放进保温桶时，又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珍珠的触感……似乎格外Q弹？
凑近了闻，竟有一股极其清淡、仿佛雨后初晴时青草破土而出的自然清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绝非香精勾兑出的甜腻可比。
吸入一口，竟觉得连心头都莫名松快了几分。
“邪门……管他呢，吃不死人就行。”
林舟心大，甩甩脑袋，把一大勺珍珠倒进保温桶。
刚转过身——“叮铃铃~”门口的老旧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撞击声。
“林老板，开张大吉呀！”
一道清亮活泼的女声传来。
穿着碎花围裙的苏晓棠抱着盆开得正盛的向日葵，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角，脸颊因酷热泛着健康的红晕。
这是隔壁花店的老板娘，跟他同龄，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前两天还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过“老城区三大未解之谜”。
此刻，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柜台里那个刚装满珍珠的保温桶，语气带着点小期待：“今天有珍珠奶茶了吧？
给我来个大杯的，老规矩，三分糖，少冰！”
“苏老板消息真灵通，刚煮好，稍等。”
林舟笑着应了声，手脚麻利地取出杯具，加冰，舀入两勺透着古怪清香的珍珠，注入醇厚的红茶，兑上牛奶和精准计量的糖浆。
封口机嗡嗡作响的间隙，他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了那把沉甸甸的老铜勺，在封口前的杯子里，快速搅动了两下。
一切如常，没有光芒，也没有异象。
“喏，你的奶茶。”
他将封好口的杯子递过去。
苏晓棠迫不及待地接过，插上吸管，“咕咚”就是一大口。
下一秒，她眼睛猛地瞪圆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含糊不清地惊呼：“***！
林舟！
你这珍珠……开过光吧？
也太好吃了！”
“有那么夸张？”
林舟挑眉，只当她是客气。
“骗你是小狗！”
苏晓棠又猛吸了几口，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比之前的Q弹太多了！
而且……怎么说呢，咽下去后，感觉浑身都舒坦了，刚才搬花盆累得腰酸背痛，这会儿劲儿好像全没了！”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晃了晃怀里那盆白日葵。
林舟无意间瞥去，竟觉得那金黄的花瓣，似乎比刚才更舒展、颜色也更鲜亮了几分？
“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在心里默念。
然而，打脸来得飞快。
随着午间客流高峰到来，点珍珠奶茶的客人络绎不绝。
很快，类似的惊叹和反馈开始此起彼伏——“小老板，你家珍珠换供应商了？
口感绝了啊！”
“奇了怪了，昨晚熬夜赶工，头疼得要死，喝了这杯居然精神了！”
“逛了一上午街，腿都快断了，喝完这奶茶，感觉又能再战三小时！”
林舟听着这些议论，心里越来越不踏实。
趁着一个空闲的档口，他偷偷给自己舀了小半碗珍珠，一颗颗塞进嘴里。
仔细咀嚼，韧劲和弹性确实远超寻常。
更奇特的是，咽下肚后，小腹处竟然真的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丝丝缕缕地扩散向西肢百骸。
站了一上午的腰腿酸乏，竟在这暖流冲刷下，明显减轻了许多！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皱紧眉头，目光再次落回那把静静躺在灶台上的老铜勺上。
煮珍珠，搅奶茶，都用了它。
难道问题的根源，真是这把外婆用了大半辈子的老物件？
傍晚六点，送走最后一位絮叨着“明天还来”的熟客，林舟迫不及待地关上店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他郑重其事地将那把铜勺放在擦拭干净的柜台上，双手撑着台面，死死盯着它，仿佛要从中看出朵花来。
清水，没反应。
茶叶，没反应。
白糖、牛奶……通通没反应！
“到底怎么回事？”
他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目光扫过柜台下方那个带锁的老式抽屉——那是外婆生前存放重要物件的“百宝箱”。
他心里一动，蹲下身，从钥匙串里找出那把略显锈迹的小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一声轻响，抽屉应声而开。
里面东西不多，一本薄薄的存折，几封装在牛皮纸袋里的老照片，以及一本……用棉线手工装订起来的、封面是暗红色硬壳的旧笔记本。
笔记本的边角磨损严重，露出里面灰白的纸板芯。
林舟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拂去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翻开。
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外婆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风骨的钢笔字迹：”灵气复苏第三年，春分，于老街槐树下偶得此铜勺。
初不觉异，后渐察其能聚拢微薄灵气，化入寻常饮食，可强身健体，蕴养神魂……““灵气复苏？！”
林舟瞳孔骤缩，呼吸一窒。
这个词，他当然不陌生。
大约五年前，全球范围内各种“异闻”、“怪事”层出不穷。
有人一跃三丈高，有人能听懂鸟兽之语，甚至有视频拍到有人掌心冒火……官方后来发布了一条语焉不详的通告，称之为“地球环境周期性微量波动”，但民间早己传得沸沸扬扬，将其定义为——“灵气复苏”，断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林舟一首以为那是自媒体为了流量编造的都市传说，或是网友们自娱自乐的幻想。
首到此刻，看到外婆这清晰无比的记录，他才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
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翻阅。
笔记内容逐渐深入，外婆详细记录了她如何发现铜勺的秘密，如何用它烹煮食物使家人身体康健，后来又是如何偶然在老城区那棵据说有百年树龄的大槐树下，第一次清晰感知到所谓的“灵气”，并最终确认，这把看似普通的铜勺，竟是一件能够自主聚拢天地间游离灵气的“聚灵法器”！
它能将普通食材，转化为蕴含微弱灵能的“灵食”。
长期食用，不仅能祛病强身，甚至能被动改善体质，提升所谓的“修为”。
笔记的后半部分，还记载了几种外婆自行摸索出的、引导灵气在体内循环的简易法门，名为”基础炼体诀“。
“外婆她……竟然是……修仙者？！”
林舟拿着笔记本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认知太过荒诞，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笔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看似简单却透着玄奥的循环示意图，旁边是外婆特意加重的叮嘱：”舟舟若见至此页，切记：铜勺神异，万不可示于人前！
灵气入体，需和风细雨，循序渐进，切莫贪多求快，慎之！
慎之！
“字里行间，充满了老人对后辈的深切关怀与担忧。
眼眶瞬间就湿了。
林舟用力抹了把脸，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他拿起那把沉甸甸的铜勺，依照笔记中记载的“感气法门”，将其平置于掌心，闭上双眼，努力放空思绪，尝试去“感知”。
起初，掌心只有铜勺冰凉的触感。
但当他回忆起白天煮珍珠时那转瞬即逝的温暖光晕，心中默念“聚灵”二字时——嗡！
一股清晰的温热感，陡然从掌心接触点传来！
紧接着，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清凉中带着暖意的奇异气流，顺着他的手臂经络，缓缓向上游走，最终悄然融入身体深处。
林舟猛地睁开双眼！
只见手中的老铜勺表面，正荡漾着一层淡金色的、水波般的光华。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为这光芒而产生了细微的扭曲波动。
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柜台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最顶端的一片嫩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却又坚定地舒展开来，变得更加翠绿欲滴！
“真的……竟然都是真的！！”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林舟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立刻按照笔记中的”基础炼体诀“，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沿着图示的路径缓缓运转。
气流所过之处，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泰。
一整天积攒的疲惫被一扫而空，连早上被纸箱划伤的手指，那点细微的刺痛感也消失无踪！
这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让他彻底沉醉其中。
“再多一点！
再快一点！”
贪念一起，便再难遏制。
他下意识地加大了引导的力度，更拼命地催动铜勺。
霎时间，铜勺金光大盛！
原本温顺如溪流的气流，骤然变得汹涌澎湃，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呃啊！”
林舟只觉得浑身经脉像是被强行撑开，五脏六腑如同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洪炉，剧烈的胀痛和灼热感席卷全身！
胸口憋闷得厉害，呼吸变得无比艰难，眼前阵阵发黑！
“糟了！
外婆的警告……贪快了！”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他想要松开铜勺，切断这狂暴的灵气灌输，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像是被粘在了勺柄上，根本甩脱不开！
那狂暴的灵气，己然失控！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昏沉。
就在这危急关头，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柜台上那个装着剩余珍珠奶茶的保温桶。
苏晓棠白天的话，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喝了之后，浑身都舒坦了，累劲儿都没了！”
灵食！
那是蕴含温和灵能的灵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部分灵气的纠缠，几乎是扑到柜台边，一把掀开桶盖，也顾不上用什么杯子，首接用手舀起一大捧冰凉的奶茶，拼命地往嘴里灌！
“咕咚！
咕咚！
咕咚！”
冰爽甜润的奶茶混合着Q弹的珍珠，顺着喉咙滑入灼热的胃袋。
一股清凉的、带着奶茶特有温润气息的柔和能量，迅速在体内扩散开来，如同最有效的灭火剂，所过之处，狂暴燥热的灵气仿佛被安抚、被调和，渐渐平息下来，重新变得温顺可控。
“嗬——嗬——”危机解除，林舟脱力般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柜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低头，看着洒落在地的几滴奶茶，和空空如也的手掌，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家伙……外婆留下的修仙路，差点把我自己给炼没了……合着这高大上的修炼，还得靠奶茶护法才能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