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与得是一种轮回

一条将近四米长的黑蛇爬上我的胸膛，蛇的信子吞吐着，一阵阵寒凉蔓延我的全身。

我被吓醒，侧头一看，发现床边的人正在酣眠。

我小看了酒精的余威，它残留在我体内，使我的脑袋昏昏欲休。

我极力思索着眼前人为何人，但是这几天实在平常。

于是，过往在我脑海中倒放，他终于与我脑海中的一个人影重合。

他叫李琛，是九世游戏工作室的创始人。

而我，是九世游戏工作室里面的游戏设计师。

我起身，看见轮椅就在旁边。

于是，刚想按照往常的样子坐到轮椅上时，我便从床上摔了下来。

那人被我这一摔给惊醒，赶忙来抱我上床。

他剑眉星目，额上带着几丝慌乱，说道，“抱歉，没注意到你醒了。

现在天还没有亮，再睡一会吧！”我疑惑，草草看了眼四周，“这是你家？我喝醉了，然后你带我回来？”他“嗯”了一声，给我盖好被子，接着说，“不要害怕。

我看你醉了，腿脚又不方便，就把你带回我家。”

他语气中带有歉意，我放松了警惕。

“我害怕你半夜起来，没人照顾，所以就让你和我睡同一间房了。

都是男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他试探着我，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潜规则你。”

这行业还会潜规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对于他的好意，我却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刹那间，感觉我们相识已久。

他在这儿，莫名的安全感萦绕周身。

而那个梦，也是我十六岁以来第一次做与车祸无关的梦。

十六岁那年，我们一家遭遇车祸，我父母双亡，而我的腿自那次车祸之后便落下了残疾。

大学毕业后，九世游戏工作室聘用了我，并答应了我在家办公的要求。

他拍了拍我腹上的被子，沉沉说了声，“睡吧！晚安。”

第二天醒来，我侧身看了眼，确保昨晚的事不止是在睡梦中。

我看他睁开了眼，眼中带着些泪光，眼里全都是我。

“你醒了？夏临？”他看着我，似乎有点羞怯。

“对。

昨晚谢谢你。

我……我应该叫你老板？”“举手之劳，叫我李琛就好。”

他一笑，笑容荡漾在脸中，仿佛他眼前的我是他久别重逢的爱人。

那天之后，我回到家，将这一件事又认真地捋了一遍——应该是我庆功会上喝多了酒，但因为我腿脚不方便，便被老板带回家。

老板人挺好的，只是过于亲切。

我心想，除了那次线上会议，我应该是第一次见他，但是，他对我的一言一行，完全不像是对见过几次的陌生人。

思绪太乱，暂且被我搁置一旁。

我开始设计起下一款游戏的剧情。

这款游戏主要依据我家乡流传的传说。

传说，生灵有情，情至诚则化人；古之能化人者，屈指可数。

而之于人类，轮回十世，则化人者可与爱人相守十生。

但轮回无常，化人者难在下一世寻到爱人，二人时常错过；而化人者常与天地同寿，人类一世百年，十世千年。

死别，才是最后的归宿。

一开始，同事并不支持这个我的想法，毕竟只是个传说，更何况结局如此凄惨。

但是，李琛却在工作群上说，“无论何种结局，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这样的结局固然凄惨，但正因如此，过程中的美好更弥足珍贵。”

他发出这条消息之后，群里鸦雀无言。

之后，我加上了他的微信，告诉他这款游戏的设计理念。

他很支持我，只是有一个要求——化人的生灵必须是一条黑蛇。

随后，他又给我发来了几张黑蛇的图片。

像梦中一样，那条黑蛇将近四米，它盯着我，虎视眈眈，吐着信子。

剧情正要收尾时，李琛给我发了几条信息。

“夏临，下一款游戏剧情不需要着急，你按照你的想法就好。”

“多亏了你，我们上一款游戏才能大卖。”

“下次庆功会，酒量不行可以不用喝酒。

你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我看着第四条信息发过来——“你身体不好，少喝酒。

还有，多出去外面的世界，别老一个人闷在家里。”

我正准备措辞客套回复几句，他又发了条信息。

“或许能对你的创作有帮助。”

客套回复几句之后，我去拉开窗帘，一束猛烈的阳光突然打进来。

我在光下许久，光线才变得柔和几分。

原来，现在是冬天，这是属于冬天的太阳。

楼下就是公园，我摇着轮椅来到公园散步。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楼下的公园，几乎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好巧，夏临，你也住这？”我转身一看，发现李琛就在我身后。

他自然而然的上前，伸手，准备碰到轮椅的把手时，又赶忙缩回。

“老板好，原来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啊！”我现在只想回家。

如果我知道工作室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和我住在同一个小区，我绝对不会再踏出门口一步。

不，我直接搬家。

“对，真的太巧了。

刚下来就遇见你了。”

“哈哈，”我尴尬极了，脸皮扯着肉拉出一个笑，“可惜，刚想回家就看到老板您了。”

“那也真是不巧，我来得不是时机啊！”他把话接下去，“我送你回家吧！”“谢谢老板，这小区的无障碍措施已经……我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小男孩就骑着滑板车冲到我这儿，我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轮椅方向，李琛便推着我往前走。

“看来无障碍措施再好也还是有些危险。”

我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得意，“我送你回去吧，夏先生。”

他径直推着我往我家那里去，也没有问我家在哪里。

我刚想让他往右边拐，结果他的动作却先我一步。

“工作室也会登记员工家庭具体住址吗？”他“嗯？”了一声，豁然开朗，又笑，“会，但不会那么具体。”

两人沉默了会儿，知道他准确无误地按我家楼层的电梯时，我开口道，“李老板还挺关心员工的，是因为我残疾吗？”“不是。”

电梯里面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是我偶然看见，记住了。”

他要不然是记忆力惊人，要不然就是居心叵测。

我拿起手机，悄悄按了两个“1”，刚想继续按时，电梯门打开，他又继续说，“感觉你不是很欢迎我，那我送你到门口就好了。”

“老板误会了。”

他推我出电梯门，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为了缓解一下尴尬，我只好说，“去我家喝杯茶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剧情完全不按我所想象的那样发展，我被他搞焦虑了。

喝杯茶就能走吗？能不能老老实实喝完茶就走？千万不要和我说一句话，我内心暗自祈祷。

我俩换了拖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家根本没茶叶，冰箱里面只有凉白开和泡面。

“抱歉，我忘记了，我家没茶叶。

想好好招待您一顿，但冰箱里面又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回答，我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要不？下次……”“我下去一趟，今晚你想吃什么？”他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三点半了，忙活一下也就晚餐了。

我一个人在家也孤单，单吃一顿饭也懒得动手。

恰好我们现在两个人，咱们不然就凑合吃一顿。”

他后面几句话就像是在解释。

“好，我都可以，不挑食。”

等他回来时，我正在为那句“不挑食”后悔。

我不喜欢菜里面放大蒜和小葱，可以接受菜里面放大葱、芹菜、辣椒和姜，但是煮完之后必须挑出来。

晚饭必须有汤，饭前必须吃些酸酸甜甜的水果。

在我双腿残疾之前，饭后，我一定要出去走走。

不过他好像很熟悉我，在菜端上来之前，他先是洗了盘圣女果给我。

菜上来之后，有汤，菜里面看不见任何葱姜蒜辣椒，但是，有道菜，有辣味却不见辣椒。

他好像知道自己所填写的是正确答案，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饭后，他又推我出去散步。

我问他，他家在哪里。

他问答，就在小区最里面。

我细细一想，好像我们两栋楼之间成了条对角线。

虽然距离挺远的，但是一碰到还是会尴尬到说不上话。

他厨艺远超我的意料，很舍不得他做的菜，但是，我还是想着搬家。

想搬到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地方。

那里的人，不认识我的职业，不认识我的年龄，也不知道我的家庭。

只是邻居而已，说不上几句话。

睡觉之前，我看了眼手机，他发来了句“晚安”，还配了个极为可爱的表情包。

随后的几个星期，他上门造访，手里面还带着些菜或者零食饮料。

经过我的同意之后，他清空了我冰箱里面的泡面，腾出位置放了些牛奶和水果。

因为冰箱的高度是按照我自身情况设计的，所以对他来说有点矮。

他好像也不在意，一味往我冰箱里面塞东西。

面对他的热情，我实在不好意思。

我厨艺一般，泡泡面的技术虽然高超，但也不能用泡面招待他。

于是，我只是绞尽脑汁地设计游戏，写剧情，设关卡，定规则，创系统。

然而，面对我超额完成的工作量，他私信我说，“如果有其他同事要求你替他完成工作，你就告诉我。”

我无言以对。

2在完成工作后的那段时间，我正百无聊赖。

他便邀请我去看电影。

一开始，我以为他私信每一个员工，邀请全部人。

但是，到电影院之后，我发现就我和他两个熟人。

我俩并排坐着，有点尴尬。

我本来没什么看电影的心思，就算这部电影是我最喜欢的一部。

我内心像是悬空了一样，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我想，虽然入职工作室几年了，但是，我们俩真正见面不过几个月。

难道他对我图谋不轨？但是我端详自己的容貌，也就是大众脸。

更何况他那样的条件，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或许，他只是想玩玩？脑子里面都是这些问题，电影什么的，真是看不进一点。

我下定决心问他个清楚。

看完电影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他推着我来江边散步。

“李琛老板，你不觉得……”我内心祈祷，希望晚风能将内心尴尬吹散，“你不觉得你有点……过于关怀员工了吗？”他笑了，意味不明，“关怀员工难道不是件好事吗？”“过于关怀我可不是件好事。”

谁家老板每天晚上来给员工做晚饭？谁家老板把员工家里面的垃圾食品都换成了牛奶水果？谁家老板愿意抽时间和员工单独看电影，看完还来散步？“你有负担？”“有……有点。”

“那你介不介意换个身份来接受这些关怀？”“嗯？”“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的关系可以再近一点。

比如，当我男朋友。”

我被他这句话吓到，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

凌晨四点多睡的觉，但因为生物钟，七点半就醒了。

一打开手机，点到和他的聊天框，发现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为我昨天的冲动抱歉。

你是一个很优秀、很有想法的人，可是我不止欣赏你的优秀，或者是说，你整个人，对我来说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也许，我在几百年前，或者千年前就爱上了你，幂幂之中，命中注定。”

我只想把他拉黑。

他的感情来得过于突然，又那样浓厚，我感觉我被灼伤了。

我没有往下看，而是将手机关机。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来我家。

我也松了口气，但是每到饭点，一打开冰箱，看到他准备的食物，我还是会想起他。

他好像是穿越过来的，他知道我的喜好，知道我的恐惧，知道我面对一段浓烈的感情时的逃避。

但是，我宁愿相信那个传说，也不愿相信他是从未来穿越来的。

但是，我还是会猜想，如果他真是穿越来的，那未来的我们会是什么关系？那一天，他约我去郊区看烟花秀。

神不知鬼不觉，我竟然答应了！或许是烟花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小时候，最美好的记忆便是和父母看烟花了。

他本想来接我，但我拒绝了。

我可以一个人打车或者坐地铁去。

他在烟花秀附近的饭店订了个靠窗的位置，等我来时，菜已经陆陆续续地上来了。

他看着我摇着轮椅过来，没有上前帮忙。

他也不嫌我慢，微笑着，等待着我。

“其实我挺害怕烟花的，”我俩安静地吃着东西，他打破了寂静，“放烟花时，那个声音就像是炮声，很吓人。”

“那你怎么还来？”“因为你喜欢啊！”他直言不讳，而我的脸像是着了火一样。

“不要因为我就让自己接受讨厌的事。”

“但是因为你，我或许也慢慢喜欢上烟花了。”

“好了，安静吃吧！”我气鼓鼓地将饭菜往嘴里面塞，心想，这人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吃完之后，离烟花秀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便聊起了天。

先是最近的游戏销量，再来便是玩家的游戏反馈。

他开口道，“你有没有听过与那个传说相关的故事？”“没有。”

“那我说一个，你看看，你能想起些什么。”

我能想起些什么？他说得就好像我失忆了。

“嗯，你说。”

“大概是在近千年以前，那时候正是饥荒的年代，一个农夫到山里面觅食，看见了一条奄奄一息的蛇。

农夫看见那蛇濒临死亡，便不忍将其食用，反而带回家，东省西省，将他养了起来。

接下来几个月，他们处境慢慢变好，那只蛇很有灵性，给农夫抓了许多田鼠。

但是，那个年代的暴君大兴土木，农夫被征，活活累了。

那条蛇很感激农夫，情感至诚，寿命比一般蛇要长。”

“这是第一世。

第二世时，农夫是个小县城的清官，那时候，蛇来找他，却差点被他的下人给打死。

但是，他却收留了那一条蛇，对那条蛇喜爱万分。

但因为很少有女子喜欢蛇，那个清官也没有娶妻。

清官就和那条蛇相守了一生。”

“第三世时，农夫变成了商贾之子，一生安乐，而那条蛇即将化人，未能与农夫相见。

第四世时，农夫转为了商人，远赴他国，漂泊无迹。

那条蛇化成人，在茫茫大漠中见到了农夫，因为化形不稳定，只是见了一面，又度过了农夫的一世。”

我内心由衷感慨蛇的耐性，他怎么能仅靠一眼就按捺度过几十年呢？“第五世时，农夫化成了一朝文臣，但国家衰败，文臣举步维艰。

这时候，蛇化形稳定，当起了本朝的武将，成为了文臣的知音、挚爱。

后来文臣被诬陷，辞官归家。

边疆战起，化人的蛇便赴边抗战，不久遇袭。

文臣听闻，郁郁而终。”

等他说完第五世时，我不禁发问，“挚爱？如果是在几百年前，这也许不太可能吧！”“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