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灯火犹炽,影影绰绰的酒香混着笙歌声,仿佛将长安的夜色都煮得醇厚温软。
一袭翠绿罗裙的柳娘子端着酒壶在栏杆边侧身,倚风而立,姿态如画。
三人循着楼梯绕上二楼雅间,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二,手脚麻利地将几盘时菜和一壶花雕安顿在圆桌上。
“这位季公子,今日跑得好快。”
柳娘子巧笑倩兮,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险些没赶上我备的暖酒。”
季无双微微一笑,朝她点头示意,顺势挪到最靠窗的位置。
他本就骨头轻利,打扮又颇讲究,坐下时像是一只无所事事的猫。
“柳老板娘这语气,听着像在催债,可我分明只欠她一句感谢。”
韦瑶瑶坐定,抬眼望了望窗外暗巷,神色警觉未散。
沈明川则慢条斯理地将腿收好,把衣衫抖平,嘴边还挂着刚才的三分调侃:“此处的花雕,一杯下肚胜过市坊的词人吟诗。”
柳娘子含笑,倒也不急,一双眸子流转在三人之间。
她拂开桌面小布,露出一枚铜质机关球,淡淡道:“今日三位惹些不小的动静,要论消息灵通,我这酒楼怕比坊间还多三分。
既然大家有缘坐在这,不如说说,这‘怪案’里头究竟谁掺了最浓的调料?”
季无双把玩起酒壶,眉头微挑,“这案子?
却是从坊间传来的鬼话,还是官府敷衍的公文?”
沈明川叹气,怔怔地望着那机关球,幽幽道:“怪案怪得有点意思——昨晚北市胡同家家丢鸡,今早却多出几只‘纸头鸡’,人说是鸡精鬼作祟。
可我查那纸鸡,剪工甚精,顶多是某位巧手少女练习技艺罢了。”
韦瑶瑶一听,急忙插言:“不仅如此,西市的胖婶说,她家房顶莫名多了六双鞋。
鞋里还塞满泥块,仿佛谁挑衅似的。”
柳娘子拈壶轻旋,将酒斟足:“若全是市坊童趣捣蛋也罢,偏生今晨有权贵宅门外也被‘纸头鸡’堵得进出无门。
情势似乎变得耐人寻味。”
季无双忽然双眼发亮,半带笑意地敲了敲桌。
“权贵宅门,纸鸡拦路?
这可不只是闹着玩。
柳老板娘,你消息一首快,听闻近日坊间传出过什么朝堂风波?”
柳娘子指尖轻触铜球机关,眸光收敛成淡淡漩涡:“三位可能还不知,如今朝中暗流涌动,郑家东篁大人近日入主殿阁,新任六扇门提使,却被人贴满纸鸡羞辱,说他‘手快心残’。
官府这几日查案如狼似虎,各路人都能染指纸鸡之谜,未必只是玩闹。”
沈明川闻言,状作惊讶,“‘手快心残’倒是巧。
这等形象生动,还能入我诗文,只可惜用在郑大人身上,有点危险。”
众人一阵会心的哄笑,风从楼台吹入,卷走几缕桌上的香气。
韦瑶瑶瞥向季无双,目光里分明带着防备,“你家怎么不染纸鸡之祸?”
季无双耸肩,“我家严防死守,昨夜布防如临大敌。
外头倒是有人来探路,半路就让我们家老管家吓得往东市跑了。
如今倒好,我成了选不上鸡的倒霉纨绔。”
柳娘子似笑非笑,“鸡没选你,却选郑东篁。
长安的风向也变得难以捉摸了。
对了,韦姑娘,坊间传你昨晚救了一只小贩的绵羊,这案子与你有何干系?”
韦瑶瑶认真道:“案子还没查明,但许多坊户都受了连累。
我看昨夜鬼影袭屋极快,脚步极轻,应该是机关术高手。
纸鸡的剪工,鞋里塞泥,都像是挑衅和试探。”
沈明川若有所思,轻摇酒盏,“机关术高手,柳老板娘,你酒楼底下那些伙计可有异动?”
柳娘子眨眨眼,揽酒如水,“我的伙计昨夜都在后厨捣蒜切菜,至于外头的人——据说有个黑影在酒楼后窗徘徊,但没人敢追。”
季无双忽地靠前,眯眼问道:“昨夜我也在后巷绕了一圈,见到有一人穿灰衣,步履飘忽,左手托着一只草鸭。
那人见我靠近,撒腿便跑。
柳老板娘,你可知道此人底细?”
柳娘子轻摇头,“灰衣草鸭?
昨晚这里来过不少客,灰衣的有仆人,也有装模作样的江湖人。
至于那草鸭,大约是食材被偷,咱后厨管事己经气得双手发抖。”
韦瑶瑶拍桌而起,神情微愠,“此案倒像是有人故意借着鸡与鞋暗号,向权贵下战帖。
若只查偷鸡偷鞋,无异于捉迷藏。
咱们索性联合查查,顺便还坊间一个公道。”
沈明川哈哈一笑,“瑶瑶侠女,今日英气更胜纸鸡一头。
既然我们三人都被卷入案中,不如一同掺和进去。
说不定这鸡与鞋背后,是朝堂的某种预警。”
季无双点头,朗声应和:“查案如查诗,要耐得住长安风起、夜深人静。
咱们喝了这壶花雕,便去坊间细细走访。”
柳娘子眼波流转,叮咛道:“查案归查案,可莫忘长安城的水有多深。
郑东篁眼下正用密探搜奇,三位别太张扬。
我的酒楼门户常开,看风向走路时也别忘了找我通一通消息。”
窗外夜色发蓝,楼下车马渐寂。
三人在楼台上饮尽花雕,互换坊间隐闻,更像是以笑谈掩饰心头各自的忧虑和算计。
楼外的风,带着长安的繁华和黑暗。
酒尽灯残,三人从楼台看向巷口。
其间一名黑衣人轻巧掠过屋檐,脚下步步生风,像是在戏弄每一双注意他的眼睛。
季无双收回目光,嘴角扬起一丝不羁的笑,低声道:“这长安夜色,倒也值得跟鸡鞋打一场持久的仗。”
韦瑶瑶会意,抄起腰间短刀,拢了拢衣衫,“有得闹,小心别蹬坏鞋。”
沈明川扯下酒巾,望见月色如水,慢悠悠念道:“今宵风起楼台上,三人一笑试长安。”
柳娘子倚在门边,敲了敲机关铜球,道:“想查案,得懂人心。
有事来找我,千万别把鸡扔到我门口。”
夜色渐深,楼台余风未息。
三人各怀心思,下得楼去,留下一桌残酒与一城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