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是这里唯一的永恒。
腐烂的食物、变质的情感、以及希望燃烧殆尽后残留的某种更刺鼻的东西，混合成不确定之物终点站独有的气味。
它无孔不入，浸染着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甚至每一个在这里挣扎求存的人的灵魂。
雷恩·沃尔特用力将生锈的铁钩刺入身旁堆积如山的垃圾堆，瘦削的身体里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目光在成堆的废弃物中快速扫过，像一只在腐肉中寻觅生机的老练秃鹫。
一块半霉的面包，被他小心翼翼地抹去最外层的绿毛，塞进怀里。
几段还算结实的麻绳，被熟练地捆好别在腰后。
一个锈得快看不出原形的铁罐，他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扔了回去——太重，不值得消耗宝贵的体力。
生存，在这里被简化成一道冷酷的公式：获取的能量必须大于消耗的能量。
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任何多余的情感，都是奢侈品。
“砰！”
一声闷响和随之而来的哭喊打破了终点站午后死气沉沉的喧嚣。
雷恩转过头，看到不远处，一个比他更瘦小的男孩被推倒在地，手里刚找到的半块干瘪土豆滚落在地，被一个身材粗壮、脸上带着狰狞笑意的少年捡起。
那是“鬣狗”邦吉，终点站里一个小型恶霸团体的头目，以抢夺弱者的收获为乐。
“谢了，小老鼠。”
邦吉掂量着土豆，咧嘴笑道，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倒在地上的男孩叫科尔，雷恩认识他，一个总是沉默、眼睛像受惊小鹿般的家伙。
此刻，他蜷缩着身体，肩膀因抽泣而耸动，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周围其他拾荒者只是麻木地看着，或迅速移开目光。
在这里，同情心是和食物一样稀缺的东西。
多管闲事，往往意味着引火烧身。
雷恩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他记得邦吉，记得这家伙上个月为了抢一个发霉的水果，打断了一个老拾荒者的肋骨。
理智在告诉他，转身离开，怀里的面包足够他撑过今天。
那道生存公式清晰地给出了答案：干预 = 负收益。
邦吉得意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雷恩动了。
他没有怒吼，没有冲锋，只是沉默地、迅速地跨出几步，挡在了邦吉和科尔之间。
他的身影不算高大，但站得笔首，像一根插进垃圾堆里的铁钎。
邦吉愣了一下，随即看清来人，脸上露出讥诮：“怎么，雷恩？
想当好人？”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捏着拳头。
雷恩没有看邦吉，而是先弯腰，向地上的科尔伸出手。
科尔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了起来。
“滚开。”
雷恩这才抬眼看向邦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仿佛不是在面对冲突，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邦吉被这种眼神激怒了。
那不是在求饶，也不是在挑衅，而是一种……无视？
无视他在这里的“权威”。
“你找死！”
邦吉低吼一声，挥拳朝雷恩砸来。
他比雷恩壮硕一圈，这一拳带着风声。
雷恩没有硬接。
他猛地侧身，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狸猫，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邦吉的手腕，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向下一带。
右腿巧妙地一绊。
“噗通！”
邦吉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狼狈地摔进了一摊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污水里。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效率。
这不是打架的技巧，这是生存的技巧，是在无数次被欺凌和反抗中磨砺出来的，以最小代价瓦解对方攻击的本能。
邦吉的两个跟班愣住了，看着从污水里挣扎爬起来、浑身肮脏、气得发抖的老大，又看看眼神冰冷的雷恩，一时不敢上前。
“你……你等着！”
邦吉吐出嘴里的污物，色厉内荏地吼道。
他知道雷恩不好惹，这家伙打架不要命，而且总能用最狠的方式让你付出代价。
雷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邦吉最终在咒骂声中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雷恩这才转过身，从怀里掏出那块半霉的面包，掰下稍大的一半，塞到还在发抖的科尔手里。
“吃。”
他只说了一个字。
科尔看着手里的面包，又看看雷恩，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污垢，冲出一道道痕迹。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雷恩没有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目光越过科尔，投向远处哥亚王国那洁白高耸、如同天堑般的城墙。
城墙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光鲜亮丽，秩序井然；一个污秽绝望，弱肉强食。
他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半块小得多的面包，胃里因饥饿而传来的灼烧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刚才那一下看似轻松，实则消耗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那点可笑的正义感？
在这里，正义连一块完整的面包都换不来。
一阵细微的眩晕感袭来，伴随着熟悉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
最近，这种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他抬手用力按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不适。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属于这个垃圾堆，也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清晰得可怕：我们……为何生来就该像垃圾一样死掉？
这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一种穿透了眼前绝望迷雾的、近乎残酷的审视。
雷恩猛地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杂念抛开。
他低下头，开始沉默地咀嚼那半块发霉的面包。
味道苦涩，难以下咽。
但在这片绝望的灰烬之中，似乎有某种东西，第一次，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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