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落微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只金毛。
它正站在地铁口的台阶下，雨水将毛发沾湿成一绺一绺，神情落寞却又执着。
此刻正晃着脑袋，用鼻子拱着一把折叠伞，像是勤勉的小职员要递交迟到的文件。
“不就是那天在‘乐声唱片’见过的那只狗？”
她本能地停住脚步，鞋上雨珠顺着裤脚悄然渗进袜子。
但她顾不得脚下的凉意，只因那只狗狗口中咬着的不只是伞，还有一张熟悉的名片——上面醒目地印着“秦正言”三个字。
程落微微微蹙眉，把伞撑开，一手接过名片，又顺手摸了摸那只狗的脑袋。
金毛轻巧地摇了摇尾巴，仰起头望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水灵通透，还带点无辜的乞求。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脸，也被这双眼睛照出了暖意：“你负责当信差的吗？”
“哈喽——哈！”
紧接着，一道有些沙哑却温柔的嗓音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秦正言抱着臂，伞面歪着，脚下踩着一汪水渍，努力在雨幕中朝她挥手。
他的外套微微湿透，还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狼狈气质。
那只金毛此时己然蹦扑到他脚边，几乎是在“立功”后等着嘉奖的样子。
“你训练狗连送递名片都要亲自上阵吗？”
程落微把名片随手一扬，嘴角噙着一抹揶揄的笑，眼底却还带着些防备。
“不是，它是天生有做快递员的潜质。”
秦正言耸耸肩，笑容里带着惯有的自嘲，“昨天它还把外卖袋叼到楼下保安室，害我丢了一份麻辣烫。”
“你的生活很有趣嘛。”
程落微想象着画面，噗嗤一笑，“可惜我不接受流浪狗派送广告合作函件。”
他们相对而立，隔着一层雨珠和伞面的雾气，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节奏隐约同步了几秒。
仿佛那短暂的误会还没有过去，但现场气氛却下意识地缓和下来。
秦正言低头捏了捏狗狗的脑袋，正欲开口，程落微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是林若彤发来的一条微信语音。
“落微，你救我啊，我正和一个相亲对象讨论哲学，他非要追问‘存在的意义’，我现在怀疑人生了！”
程落微嘴角微微抽搐，正想调侃几句，秦正言忽然俯身，认真地替她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动作轻柔得与前一天的彼此较劲判若两人。
“能借我点干的卫生纸吗？
我现在脑子都湿透了。”
他低声要求，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发誓不再让阿吉送外卖。”
外卖？
阿吉？
程落微这才反应过来，那只金毛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很别致的小布袋，袋子上绣着拙劣的“吉”字。
她被逗笑，顺势拆开包里的纸巾递过去：“所以，阿吉不仅是快递员，还是你签收烦恼用的收据？”
“嗯。
它还是失恋酒友，和彩虹合唱团的C位。”
秦正言一本正经点头，面上却带点顽皮，“没办法，失业狗和失意人只能相互救赎。”
程落微想起前几日曾在音乐圈子群里看到的那个“音乐人落魄失业自救联盟”，心下微微一动。
她转头看向阿吉，心里有了模糊的共鸣：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地鸡毛，只是有的藏在城市霓虹背后，有的拴在狗项圈里。
原本彼此的误会，像雨水一样被洗刷淡了几分。
然而，刚才在公司和秦正言“火花西射”的交锋、误把秦正言当做竞争对手的种种恼火，仍旧余温未散。
“说正经的，”程落微收敛起笑，“你昨天的音乐方案，为什么要改？
是临时抱佛脚，还是提前想给我个下马威？”
秦正言故作委屈地耸耸肩：“其实是阿吉咬坏了音轨线，导致文件全丢了。
我只好现场改编，结果惊艳西座。”
“所以，广告策划事故的起因，是因为……你的狗？”
程落微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不是故意的？”
“百分百意外！”
他斩钉截铁地说，再次摸摸阿吉的头，“不过，既然都误会了这么深，不如请你喝杯咖啡赔罪，算我们之间的小和解？”
程落微还未来得及答应，林若彤的微信弹窗又钻出来——“微微，快派一只狗救我啊！
我对哲学产生生理性恐惧了！”
程落微翻了个白眼，歉意一笑：“看样子今天要两只狗一起救人了。”
她收好伞，对秦正言挥挥手，“改天有空再让阿吉带我私奔吧。”
秦正言挑眉：“只要你提前给它指定投递地址。”
两人相视微笑，彼此的距离意外拉近了几分。
雨越下越小，阿吉甩掉身上的几颗雨珠，窜跳着在他们中间转了几圈，像个得意的小间谍。
他们就这样在湿漉漉的傍晚街头分别，也许各自还带着没有解开的心结，但气氛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剑拔弩张。
——程落微踩着换乘地铁的步伐，手机上弹出林若彤发来的语音：“微微！
你绝对猜不到，这个相亲对象说今天带了宠物，这是我们的‘情感信物’！
你说人还能比这更离谱吗？”
“宠物？”
程落微愣了一下，下意识扫了一眼刚才阿吉挂着的小布袋。
难道说，这城里流行将狗狗作为社交投递员，顺便传达点奇葩的情感纠葛？
结果下一刻，林若彤的视频请求紧跟着弹出。
视频那头，林若彤无奈地挤在咖啡厅角落，旁边一只白雪球一样的比熊狗缩成一团，小小的黑眼球盯着蛋糕盘，却被对面的男士严肃地拉住：“你别惯它吃甜食，人就是不能纵容软绵绵的东西。”
而林若彤完全无视对方的教育哲学，朝镜头小声道：“求你了微微，下次让那个音乐人和他的金毛带我逃离相亲局。”
程落微微笑，回拨了过去：“其实，狗狗真的挺会传话的。”
“嗯？”
林若彤正要追问，张子墨的头像突然在群聊里冒出来：“彤彤姐，听说你和宠物男有约？
可要发狗粮首播！”
后面还附上一串猥琐狗头表情包。
林若彤在视频另一头做了个要晕倒的表情，正巧相亲对象一本正经地开口：“其实我更喜欢西高地白梗，因为他们更忠诚……”这句话的尾音刹住了林若彤的笑意，视频另一头还掠过一丝莫名的尴尬和失落。
程落微关掉视频，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所有狗狗们出现在这座城市的理由好像不单纯是陪伴或撒欢，还有点像命运精心安排的信使，在人群之间递送温情、误会，乃至那些谁也不曾说透的暗号。
——夜晚，办公室的灯光变作星点。
程落微回到工位，电脑屏保滚动着她还未完成的旅行草案。
外面还有人影闪动，是加班加点的同事或清洁大姐。
手机屏幕上，有条新信息落入微信，来自那个还没来得及备注的新朋友——秦正言。
晚上还下雨，阿吉刚才冲进了水沟，现在变成“水煮金毛”。
希望你今天别被拉进哲学泥潭，顺便提醒一句，我的快递狗名不虚传。
下面还附上了阿吉顶着小布袋傲娇仰头的照片。
程落微大笑，把照片转发给林若彤：“这才是狗狗应有的职业精神。”
另一头的林若彤立刻秒回：“看来你也中招了？”
张子墨蹦出来：“围观城市狗狗爱情快递，明天可以画一篇‘传信犬的双城故事’！”
窗外雨止，入夜的霓虹倒映在办公楼大理石地面。
程落微靠在椅背，望着相册里满是狗狗们的表情包，心里头莫名浮起一点松弛下来的感受。
或许一个转角的误会，一场狗狗意外的递送，就能让两个人的距离缩短一点。
正如这座城市里无数的碰撞、绕路、再次相遇。
日子总要继续，再多的误会，也无法阻止新的牵绊。
程落微收好手机起身，顺便在桌上放了一颗小狗造型的U盘。
她拍了拍桌面，自言自语道：“是时候用点不一样的方式，把方案递出去。”
而就在她走出办公室转角时，电梯门慢慢打开。
一个身影站在那里，侧过头，脸庞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是苏棠。
短促的对视，没有一句多余的招呼，但空气悄然起了涟漪。
程落微下意识攥紧U盘，脚步略有迟疑。
楼道尽头，阿吉的照片还亮在手机上。
而眼前的人，像是一道等待解开的谜题。
生活的狗血与温情，在此刻奇异共振。
程落微深吸一口气，整理好笑容，迎着前方继续走下去。
城市夜色留有余温，每个角落都藏着等待解读的小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