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钻进隧道的瞬间，冯军终于松了口气。
硬座的靠背硌得他后腰生疼，邻座小伙子的手机外放还在“咚咚”震，可一想到再过六个小时就能踏上老家的青石板路，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他是写字楼里最不起眼的行政专员，朝九晚五，挤地铁通勤，全年无休地处理报表和杂事，好不容易攒够五天年假，行李箱里只塞了两件换洗衣物和给 Uncle 带的降压药。
隧道里的灯忽明忽暗，映着他眼底的青黑。
冯军打了个哈欠，把外套卷成枕头垫在脖子下，耳机里的白噪音刚响起，意识就沉沉坠了下去。
再次有知觉时，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后背撞上水面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毛孔往里钻。
冯军猛地呛了口水，腥甜中带着铁锈味，他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片猩红的湖里，红得像熔化的朱砂，黏腻的湖水裹着西肢，让他动弹不得。
“操！
谁推我？”
他吼了一声，声音被湖水吞掉大半。
环顾西周，湖面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挣扎着扑腾，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像被无形的手抛进来的。
冯军会游泳，大学时还拿过校运会的自由泳季军。
他深吸一口气，想往岸边游，可手脚像灌了铅，划水的动作慢得可笑。
更诡异的是，湖水明明不深，他却在不停地往下沉，脚够不到底，只有一片冰凉的虚无。
“看那边！”
有人指着湖心尖叫。
冯军抬头望去，心脏骤然缩紧——湖水中央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树干粗得几十个人都抱不过来，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叶子，只有无数根暗红色的气根垂下来，像巨蟒的尾巴，在湖面上轻轻晃动。
那些气根扫过之处，挣扎的人就像被抽走了力气，软绵绵地往下沉，湖面很快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那是什么……”冯军的声音发颤。
他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被气根卷住脚踝，像提溜小鸡似的往树顶拖，男人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声闷响，像被什么东西吞了。
恐惧像藤蔓缠上喉咙，冯军拼尽全力想往上挣，可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
湖水漫过胸口，漫过脖颈，他看见更多人在身边下沉，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救命，有人死死抓着同伴的手，最后却一起往下坠。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会游泳……湖水漫过口鼻的前一秒，冯军最后看了一眼那棵大树。
树干上似乎刻着字，密密麻麻的，像无数个名字，其中一个模糊的轮廓，让他莫名觉得眼熟。
然后，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再次睁眼时，世界变得很小。
模糊的光线里，有两张放大的脸在对着他笑。
一个女人穿着粗布襦裙，眉眼温柔，指尖轻轻碰他的脸颊，触感柔软；一个男人穿着青色短打，下巴上有胡茬，声音洪亮得像打雷：“娘子，你看他眼睛多亮，就叫冯军吧！”
冯军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咿呀”的声音。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小小的，肉嘟嘟的，像藕节，指甲盖粉粉嫩嫩——这不是他的手！
“冯军……”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软得像棉花，“好名字，听着就结实。”
冯军浑身一震。
这个名字……好熟悉。
像刻在骨头里的印记，一被念出来，就有无数碎片在脑子里冲撞，可抓不住，理不清，只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这不是他的名字，又好像本该是他的名字。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被裹在襁褓里，连抬头都费劲。
这对夫妻抱着他，坐在一间古朴的木屋里，屋顶是茅草的，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
“等小军长大了，就让他跟着王真人学御剑，咱们村也能出个仙师！”
男人乐呵呵地说。
御剑？
仙师？
冯军愣住了。
他转动眼珠，看见窗外有几个身影从空中掠过，脚踩闪闪发光的长剑，衣袂飘飘，像画里的仙人。
远处的山峰首插云霄，半山腰有雾气缭绕，隐约能看见飞檐斗拱的轮廓，不像寺庙，倒像传说中的仙门。
这是……哪里？
他不是在火车上睡觉吗？
不是掉进红湖里了吗？
怎么变成了婴儿，还到了这种光怪陆离的地方？
记忆像被红湖水泡过的纸，字迹模糊，只剩下些零碎的片段：写字楼的白炽灯，地铁里的拥挤，行李箱里的降压药，还有那片猩红的湖，那棵吞噬人的大树……“你看他这眉头皱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女人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以后可得放宽心，咱们庄稼人，能吃饱穿暖，要是能修个小仙法，就更知足了。”
冯军盯着女人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点线索。
可那双眼睛里只有慈爱，没有丝毫异样。
男人正忙着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刚出生的孩子。
襁褓很暖，草药香很安心，这对夫妻的笑容很真切。
可冯军的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他不是冯军，或者说，不止是这个婴儿冯军。
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来处，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冯军”这个名字熟悉。
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那片红湖，那棵大树，不是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突然发现手腕内侧有个淡红色的印记，像片小小的枫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印记的形状，和记忆里红湖中那棵大树的气根，一模一样。
屋外传来“咻”的破空声，是有人御剑飞过。
男人探出头喊了句：“张仙师，早啊！”
冯军被抱到窗边，看见一个穿道袍的人停在剑上，冲他们摆摆手，然后化作一道光，往远处的山峰飞去。
阳光落在他脸上，暖洋洋的，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世界很美，像仙侠小说里的场景。
可他知道，自己是个闯入者，一个被红湖吐出来的、忘了过去的“游客”。
而那个刻在他新生命里的名字——冯军，像个钩子，一端连着这个陌生的修仙世界，另一端，不知在哪个被遗忘的角落，钓着他真正的过去。
他张了张嘴，再次发出“咿呀”的声音，这次不再是婴儿的无意识呓语，更像一声谁也听不懂的、茫然的疑问。
我是谁？
我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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