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银线般斜切过青州市博物馆的玻璃穹顶时,林野正跪在古籍修复室的地板上,指尖抚过一卷泛黄的《溪山行旅图》仿本。
十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沾着点点浆糊,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黑曜石。
“小林,这卷万历年间的仿本不用急,先把上周入库的民国书信整理出来。”
管理员老张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老派知识分子特有的迟缓。
林野应声抬头,视线却被修复台角落的铁盒吸引。
那是个生了锈的档案盒,边缘贴着褪色的标签,“1998.7.12 古画失窃案” 几个字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洇开。
他的指尖刚触到盒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突然袭来 —— 不是对这个盒子本身,而是对标签上的日期。
“张叔,这个案子...哦,二十多年前的悬案了。”
老张端着搪瓷杯走过来,杯壁上的 “为人民服务” 字样己经模糊,“当年馆里丢了幅真迹《寒江独钓图》,馆长周启山没过几天就跳楼***,案子查到一半就断了。”
林野的指尖在盒盖缝隙处停顿。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准确地说,是对细节的绝对记忆。
此刻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上周在旧货市场看到的一张旧报纸,头版标题正是 “青州博物馆馆长坠楼身亡,国宝失窃案成谜”,配图里周启山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和眼前这卷仿本一模一样的画轴。
“能让我看看吗?”
他抬头时,眼睛里己经没有了少年人的散漫。
老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反正也是积案,不过别弄乱了,里面就些问询笔录和现场照片。”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旧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野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厚厚的笔录,而是夹在中间的几张黑白照片。
现场照片里,周启山倒在博物馆天台的水泥地上,鲜血在身下晕开不规则的形状,而天台边缘的护栏上,缠着半根断裂的尼龙绳。
另一张照片拍的是他的办公室,抽屉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角落留着个方形印记,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幅装裱好的古画。
“奇怪。”
林野轻声自语。
“什么奇怪?”
老张凑过来,老花镜滑到了鼻尖。
“护栏上的绳子,断口太整齐了。”
林野指着照片,“如果是跳楼时不小心缠住的,应该是撕裂状,而且他的办公桌抽屉,拉开的角度不对。”
老张愣了愣:“角度?
这有什么讲究?”
“惯用右手的人拉开抽屉,通常会向左上方用力,所以抽屉应该是斜着拉开的。
但这张照片里,抽屉是完全水平拉出的,更像是故意摆出来的样子。”
林野指尖在照片上划过,“还有这个画轴印记,边缘太清晰了,不像是长期摆放留下的,更像是案发前刚被拿走。”
老张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你这孩子,比当年办案的警察还仔细。
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琢磨这些也没用。”
林野没再说话,视线落在问询笔录的签名页上。
最后一份笔录的被问询人是周启山的助手,签名处写着 “沈曼”,日期是案发前一天。
他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起身将档案盒放回原处,指尖不经意间蹭过盒底,摸到一个凸起的硬物。
趁着老张转身整理书信的功夫,林野悄悄掀开盒底的衬纸,里面藏着半枚青铜印章,上面刻着残缺的 “墨” 字。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电话突然响了,尖锐的***刺破了雨夜的宁静。
老张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听筒的手指不停颤抖。
“怎... 怎么了张叔?”
林野注意到他的异样。
老张挂了电话,声音带着颤音:“博物馆西配楼... 发现了一具尸体,是... 是沈曼!”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
刚刚在笔录上看到的名字,此刻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神经。
他抓起桌上的伞,不顾老张的阻拦,朝着西配楼的方向冲了出去。
雨更大了,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难行。
林野奔跑时,脑海里飞速闪过刚才看到的细节:整齐的绳结、刻意拉开的抽屉、残缺的青铜印,还有沈曼这个名字。
这一切绝不是巧合,二十多年前的悬案,似乎正随着一场新的死亡,重新浮出水面。
西配楼己经拉起了警戒线,红蓝交替的警灯在雨幕中闪烁。
林野凭着瘦小的身形,从围观人群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正好撞见负责现场勘查的刑警队长陆沉。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陆沉皱着眉,伸手想把他推开。
男人约莫西十岁,脸上带着风霜,眼神锐利如鹰。
“陆队长,死者是沈曼,二十年前古画失窃案的关键证人。”
林野的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现场有没有发现青铜印章?
或者... 古画的碎片?”
陆沉的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林野看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林教授的儿子?
那个能过目不忘的小鬼?”
林野点点头,视线己经越过陆沉,落在了现场。
沈曼倒在储藏室的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把古董匕首,刀柄上刻着复杂的云纹。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而在她身下,散落着几片古画的残片,墨迹未干,像是刚被撕碎不久。
“死者身份确认了,是博物馆的退休研究员沈曼,今年五十八岁。”
年轻警员小跑过来,递上勘验记录本,“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致命伤是胸口的刺伤,凶器是现场发现的古董匕首,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陆沉皱眉翻看记录本,林野却己经蹲下身,视线扫过沈曼的手指。
他注意到,死者的指甲缝里有微量的蓝色颜料,而她攥着的手里,是半片宣纸,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 “江” 字。
“陆队长,” 林野突然开口,“死者不是被凶手正面刺伤的。
你看她的衣领,左侧有明显的拉扯痕迹,而匕首刺入的角度是斜向右下方,说明凶手是从她身后动手,用左手控制住她,右手持刀行凶。”
陆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如林野所说。
他看向少年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你还发现了什么?”
“颜料。”
林野指着死者的指甲,“这是矿物蓝,现在很少有人用了,通常用于修复古画。
还有这些画片,墨迹是新的,但纸张是旧的,应该是用旧纸仿画后撕碎的。”
他站起身,视线扫过储藏室的货架。
角落里的一个铁盒引起了他的注意,盒子上的锁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
林野走过去,指尖在盒壁上轻轻一抹,沾到了一点残留的浆糊。
“这里原来放的是什么?”
“是上周从民间征集来的一批古画残片。”
跟过来的老张颤声说道,“沈曼负责整理这批残片,说里面可能有《寒江独钓图》的线索。”
林野的眼睛亮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失窃的真迹,二十多年后突然出现的线索,还有关键证人的死亡。
这一切就像一幅被撕碎的古画,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散落的碎片,还原真相。
“陆队长,” 林野转向刑警队长,语气坚定,“沈曼的死,和 1998 年的古画失窃案有关。
凶手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
陆沉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想起林教授曾经说过的话:“我儿子的眼睛,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帽檐滴落:“你跟我回局里,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雨还在下,冲刷着青州市的大街小巷。
林野跟在陆沉身后,脚步坚定。
他知道,从打开那个旧档案盒开始,他就己经卷入了一场跨越二十多年的迷局,而这场迷局的核心,就藏在那幅失踪的《寒江独钓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