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来越浓，后院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余思颜把小黄的旧纸箱收进柴房最里面，上面盖了层干草 —— 自从知道小黄被奶奶杀死后，她再也没去过柴房，可每次路过，心里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疼。
这天放学，余思颜背着书包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妈妈朱秀兰坐在堂屋的缝纫机前，手里拿着块碎花布缝着什么，旁边的木桌上摆着两个印着小碎花的塑料盘子，上面放着几颗水果糖和一把瓜子。
“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她忍不住问。
朱秀兰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你忘了？
今天是你十岁生日啊。
我跟你爸说，给你简单过过，早上让他去镇上买了点糖，等会儿你同学李萌萌不是要来吗？
你们俩一起吃。”
她手里还拿着未完成的布偶 —— 这是妈妈最近接的手工活，缝一个能赚五块钱，家里的日常开销，大多靠这些小布偶撑着。
余思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正经过过生日 —— 以前家里开厂时，爸爸忙着谈生意，妈妈埋首于手工活，奶奶更不会记着；后来厂子倒了，日子虽不如从前，但也算普通人家，只是生日依旧没人提起。
她昨天跟李萌萌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妈妈居然记在心里，还特意准备了糖。
“真的吗？
萌萌真的会来？”
她放下书包，兴奋地凑到妈妈身边，帮着整理散落的线头，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真的，” 朱秀兰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复杂，“你快去把作业写完，萌萌大概半个钟头就到了。
对了，把那件蓝色的连衣裙穿上，昨天刚给你洗干净的。”
余思颜点点头，跑进房间。
那件蓝色连衣裙是去年妈妈用做手工剩下的布料改的，虽然样式普通，颜色也有些发暗，却是她衣柜里最好看的一件 —— 家里虽不富裕，但妈妈从不让她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只是买的布料便宜，做出来的衣服总显得土里土气。
她麻利地换上裙子，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好看。
没过多久，院门口传来了李萌萌清脆的声音：“思颜！
我来啦！”
余思颜连忙跑出去，看见李萌萌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小熊的盒子，脸上带着笑：“思颜，生日快乐！
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发卡，你看好不好看？”
“谢谢你，萌萌！”
余思颜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粉色的蝴蝶发卡，她连忙别在头发上，心里暖暖的 ——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两人刚走进堂屋，就看见爸爸余建军坐在椅子上抽烟，手里还拿着张报纸，奶奶吴桂兰坐在院中的旧藤椅上，正择着筐里的青菜，脸上没什么表情。
余思颜看见爸爸，连忙露出微笑，想跟他打招呼，可爸爸的目光落在报纸上，根本没注意到她。
“萌萌来啦？
快坐。”
朱秀兰连忙放下手里的布偶，端出水果糖和瓜子，放在两人面前的盘子里。
李萌萌笑着说了声 “谢谢阿姨”，然后拉着余思颜的手，小声说：“思颜，你今天真好看，这个发卡特别配你。”
余思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想说话，就听见余建军的声音突然响起：“余思颜，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刚才看见我了，也不知道喊人，还在这儿傻笑，一点礼貌都没有！”
余思颜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解释：“爸，我刚才对你笑了，想跟你打招呼，你没看见……没看见就是你没喊！”
余建军放下报纸，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声音一下子拔高，“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见了长辈要主动问好，你全忘了？
萌萌在这儿，你就不能给我长点脸？”
李萌萌坐在旁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尴尬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余思颜的脸又红又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 她明明笑了，明明想打招呼，可爸爸就是不肯相信她。
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事，也是这样，明明不是她的错，却要被爸爸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
那天是周六，爸爸让她背《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总把 “蜷着腿缩成一团” 的 “蜷” 字念成 “juǎn”，爸爸纠正了好几次，她还是记不住。
后来，爸爸突然把她的棉袄掀开，让她只穿一件单衣站在院子里背书，说 “冻一冻就能记住了”。
那天还下着很大的雪，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冷得她首打哆嗦，牙齿不停地打颤。
她哭着求爸爸让她进屋，爸爸却把大门锁上，说 “背会了再进来”。
最后还是妈妈趁着爸爸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把她拉进屋里，用棉被裹着她，给她喝了碗热姜汤，她才没冻感冒。
“思颜，你怎么不说话？”
余建军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知道错了吗？
快给我道歉！”
“建军，今天是孩子生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朱秀兰连忙打圆场，给余思颜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犟嘴。
“明天再说？”
吴桂兰放下手里的青菜，拄着拐杖走过来，眼睛盯着余思颜，“我看她就是被你惯坏了！
一点规矩都没有，过生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们那时候，见了长辈大气都不敢喘，哪像她这样？”
余思颜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看着李萌萌，觉得特别丢人 —— 萌萌特意来给她过生日，却看到她被爸爸和奶奶这样骂，萌萌肯定会觉得她是个没礼貌的孩子。
“哭什么哭？”
余建军看见她哭，更生气了，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骂错你了？
你看看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
“叔叔，不是的，” 李萌萌小声说，“思颜刚才真的笑了，她不是故意不喊人的，您别骂她了。”
“你别替她说话，” 余建军没好气地说，“她在家里什么样，你不知道。
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礼貌！”
说着，他扬起手，“啪” 的一声，耳光落在了余思颜的脸上。
这一巴掌比上次更重，余思颜觉得脸颊***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捂着脸，看着余建军，心里满是委屈 ——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只是想跟爸爸打个招呼，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为什么爸爸从来都不相信她？
李萌萌吓得站起来，脸色苍白：“叔叔，您别打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打扰你们的……跟你没关系，” 朱秀兰连忙拉住李萌萌，又转头对余思颜说，“思颜，快给你爸道歉，说你以后会注意礼貌，别让你爸再生气了。”
余思颜咬着嘴唇，摇着头，不肯道歉。
她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你还不道歉？”
余建军又要扬手，朱秀兰连忙拉住他：“建军，别打了，孩子还小，萌萌还在这儿呢，别吓到孩子。”
吴桂兰坐在旁边，冷冷地说：“该打！
不打她就不知道听话，以后更没规矩。”
李萌萌看着眼前的场景，再也待不下去了，拿起自己的书包：“阿姨，叔叔，我先走了，思颜，生日快乐。”
说完，她飞快地跑出了院子，连落在桌上的小熊盒子都忘了拿。
看着萌萌的背影，余思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砸破了，她推开朱秀兰的手，转身跑进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趴在床上大声哭起来。
堂屋里的争吵声还在继续，爸爸的骂声、妈妈的劝说声、奶奶的冷嘲热讽声，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想起萌萌刚才害怕的表情，想起爸爸打在她脸上的耳光，想起雪天里冻得发抖的自己，想起小黄温暖的毛，想起那条被剪掉的婚纱裙，觉得自己的人生糟透了 ——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在乎她，连她的生日，都会变成一场让她丢人的闹剧。
哭了好久，她听见敲门声，是妈妈的声音：“思颜，开门，妈妈给你煮了鸡蛋，还热了牛奶，你吃点吧。”
余思颜没说话，也没开门。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她听见妈妈叹了口气，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从床上起来，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和头发上的粉色发卡，觉得特别陌生。
她拿起桌上的画笔，在画纸上画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蹲在角落里，周围是黑色的阴影，只有她的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蜡烛 —— 那是她想象中的生日蜡烛，虽然小，却能发出一点光。
她还在小女孩的旁边画了一件厚厚的棉袄，棉袄上别着个粉色的蝴蝶发卡。
她在画纸旁边写：“余思颜，生日快乐。
以后，你要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爱自己。”
窗外的天己经黑了，堂屋里的声音也停了，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还有妈妈缝纫机 “哒哒” 的声音 —— 妈妈大概又在熬夜赶手工活了。
余思颜把画纸放在枕头底下，躺在床上，心里默默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会骂我、打我、不相信我的地方。
在那里，我可以好好过生日，可以有朋友，有小狗，有漂亮的衣服，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长大了，站在一个温暖的房子里，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头发上别着粉色的蝴蝶发卡，身边有一只黄色的小狗，面前有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
爸爸笑着对她说 “生日快乐”，妈妈给她递来一块蛋糕，她咬了一口，甜得让她想笑。
可醒来的时候，枕头还是湿的，脸颊还是疼的，什么都没有变。
她知道，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实现梦想，她只能好好读书，只能靠自己。
从那天起，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上课认真听讲，放学就回家写作业，再也不敢想生日、小狗、漂亮衣服这些 “没用” 的东西 —— 她怕自己一多想，又会被爸爸骂，又会让自己丢人。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小黄，想起萌萌，想起雪天里的寒冷，想起那个没有蛋糕、没有祝福，只有耳光和责骂的生日。
她会拿出那张画纸，看着上面的小女孩和蜡烛，告诉自己：再等等，再忍忍，等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