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交班的***比往常更尖。
苏越推开门时，后颈还带着昨夜值班没褪尽的凉——他特意提前十分钟到，却见周培元己经站在投影屏前，指尖敲着一沓文件，嘴角的笑像片薄冰。
"陈默。
"周培元的声音裹着晨雾里的冷，"根据科室规定，进修生参与三级以上手术需主任医师审批。
昨夜属于特殊情况，今后你的排班调整为连续三天夜班，负责病房巡检。
"他翻开文件，纸页哗啦响，"另外，白班主刀组需要器械搬运，你顺道兼顾。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苏越盯着周培元领带上的瑞华徽章——那枚银色盾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和三年前原医院的工牌纹路如出一辙。
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掐进掌心："需要签字确认吗？
""不必。
"周培元合上文件，指节叩了叩桌面，"规矩写在墙上，你自己看。
"他目光扫过苏越发皱的白大褂下摆，笑意更深，"对了，新来的进修生得懂分寸。
"有人在后排咳嗽。
苏越顺着声音望去，林晚秋正站在墙角，手里端着一次性纸杯。
她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近时，咖啡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涌上来："加了双份糖。
"她压低声音，杯壁在掌心洇出湿痕，"昨晚那台手术...陆主任的脸色能冻住体温计。
"苏越接杯子的手顿了顿。
林晚秋的指尖在抖，像片被风吹的叶子："你救了人，但瑞华的水比手术台深。
"她迅速退开两步，归入护士站的队列，发顶的燕尾帽随着动作轻晃。
散会时，苏越的工牌在胸口撞出闷响。
他绕过护士站去更衣室，却在转角听见两个实习护士的窃语："听说陈医生昨晚抢了陆主任的主刀？
""嘘——周住院总说他就是个刺头，迟早被赶走..."更衣柜的锁眼插着半截断铁丝。
苏越蹲下去时，金属刮擦声刺得耳朵发疼。
拉开柜门的瞬间，断裂的听诊器"当啷"掉在脚边，橡胶管裂成几截，金属听头砸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漆皮。
值班手册摊在最上层，"滚出瑞华"西个字用红笔涂得浓艳，墨迹渗进纸页，像块凝固的血。
他弯腰捡起手册，指腹擦过那行字。
纸张边缘硌得生疼——这是有人用美工刀划开的锁，手法干净，像外科医生的止血钳。
苏越把断成两截的听诊器塞进抽屉最深处，锁上柜门时，听见隔壁衣柜"咔嗒"一声——有人在看。
夜班的钟敲过十点。
苏越抱着病历本穿过走廊，脚步带起消毒水的气味。
307床的王伯术后第二天，体温37.8℃，心率112次/分——值班主治说这是正常炎症反应，可他触诊时，王伯的颈静脉像条鼓胀的蚯蚓，奇脉明显，手指压在桡动脉上，心跳竟随着呼吸弱了半拍。
"李医生，我觉得需要床旁超声。
"苏越敲开值班医生办公室的门。
李主治正窝在椅子里啃面包，面包屑落在白大褂前襟，"小陈啊，术后低热很常见。
"他扯了张纸巾擦嘴，"再说了，超声机要申请，大半夜的麻烦。
""但手术记录里写了胸骨后广泛渗血。
"苏越攥紧病历本，"心包填塞的典型体征都齐了——颈静脉怒张、奇脉、低血压。
"李主治的筷子"啪"地掉在饭盒里："你一个进修生懂什么？
出了事你负责？
"他抓起笔在病历上签了字，"去给王伯换个冰袋，别添乱。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苏越耳里变成重锤。
他望着307床的门，看见王伯正攥着胸口的被单，额角的汗把枕头浸出深色的印子。
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肋骨——那是三年前导师送的，刻着"医者仁心"西个字。
影像科的灯还亮着。
苏越推开半掩的门，值班护士正趴在桌上打盹。
他轻咳一声，护士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陈医生？
""借移动超声机。
"苏越指着墙角的银色仪器，"307床需要紧急评估。
"护士皱眉："没申请单不能外借。
"她扫了眼墙上的钟，"都十一点了，明天再...""他现在血压85/50。
"苏越打断她，"心包积液超过2cm就会心跳骤停。
"他掏出手机调出王伯的手术记录，"这是术前CT，胸骨后间隙有积血倾向。
"护士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
苏越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当年急诊科那个被他说服的小护士，在生死面前总还存着点热。
"只能用半小时。
"她按下仪器开关，"出了事我可担不起。
"超声探头贴上王伯胸口时，苏越的手稳得像台机器。
屏幕上，暗区像团乌云裹住心脏——2.8cm，液性暗区随心跳波动。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仪器的嗡鸣，指甲在探头柄上掐出月牙印。
"李医生！
"他冲进办公室时，李主治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口面包，"心包填塞，必须穿刺引流！
""你疯了？
"李主治的脸涨得通红，"你有执业证吗？
出了事算谁的？
"他抓起电话要拨医务处，苏越一步跨过去按住听筒："等医务处来人，王伯的心脏早被压停了！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晚秋推着治疗车冲进来，口罩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来备穿刺包。
"她看了眼超声图像，倒抽口冷气，"我帮你消手，无菌区我来铺。
""林老师..."苏越的声音发哑。
"别废话。
"林晚秋扯下无菌手套扔给他，"我当年轮转时，老主任说过，医者的良心比执业证烫。
"穿刺针抵住剑突下时，苏越的掌心沁出薄汗。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涌进脑海——导师站在抢救室里，握着他的手教"盲穿三点定位法"："摸准剑突、肋弓夹角，进针角度30度，感觉落空感就停。
"王伯的皮肤在针下绷紧，苏越屏住呼吸，针尖突破组织的瞬间，暗红色血液顺着导管涌进引流袋。
监护仪的警报声变了调。
血压开始往上跳，90/60，100/70，房颤的波形逐渐平顺成规律的窦性心律。
林晚秋举着血压计的手在抖，护士们挤在门口，有人捂住嘴低呼。
"成功了。
"苏越摘下手套时，后颈的汗把衣领浸得透湿。
王伯的女儿从人群外挤进来，抓着他的袖子哭："陈医生...谢谢..."门被撞开的声音惊得众人一颤。
陆凛站在门口，白大褂下摆绷得笔首，镜片后的目光像把解剖刀，从苏越脸上扫到引流袋，又扫回超声图像。
他没说话，只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值看了足有半分钟，喉结动了动："跟我来。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陆凛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道黑色的刀疤："谁批准你独立处置？
""没人。
"苏越望着台阶上的水渍，"但我不能看着他死。
""规矩是用来遵守的。
"陆凛的声音冷得像冰盐水，"按规，我该上报医务处，取消你的进修资格。
"苏越抬头，撞进陆凛泛红的眼尾——那是熬了通宵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昨夜手术台上，陆凛攥紧手套的指节，和此刻捏着白大褂口袋的手，纹路竟一模一样："陆主任，你当年第一次主刀时，没犯过规？
"陆凛的背僵了一瞬。
楼梯间的风灌进来，吹得苏越的工牌晃荡，"陈默"两个字擦过他下巴。
远处传来护士站的喧哗，有人喊："王伯的女儿要写感谢信！
"晨光漫进办公室时，陆凛的指节抵着苏越的进修档案。
照片上的人眉眼模糊，像是用旧证件照PS的；毕业院校那一栏写着"京州医科大"，可他打给母校的电话里，招生办说："08级外科系没有叫陈默的学生。
"档案袋底部滑出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清瘦："真相不在病历里，在每一根跳动的血管中。
"陆凛捏着纸条的手顿了顿，窗外传来护士们的议论："听说陈医生昨晚救了307床？
""周住院总想压感谢信，林护士长把护理记录都交上去了..."天台的风卷着烟味钻进苏越的鼻腔。
他掐灭最后半支烟，手机在掌心震动——匿名短信："三年前的事还没完，别露脸。
"屏幕蓝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他望着医院顶楼的实验室，那里的窗户亮着彻夜的灯，存放着当年医疗事故的原始影像备份。
周三的晨雾里，陆凛抱着查房资料穿过走廊。
林晚秋递来病例时轻声道："11床的左主干病变，造影显示钙化严重。
"他翻到最后一页，突然顿住——患者家属要求"陈医生参与查房"。
苏越站在护士站核对夜班记录，听见身后传来陆凛的脚步声。
他转身时，看见对方怀里的病例封皮泛着白，最上面那张胸片上，冠状动脉像团纠缠的乱麻——那是明天全科大查房的重点病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