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镇的青石板路被晨曦洗得发亮，柳氏宗祠前的广场上却站满了人，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柳家族长柳明远领着几位核心长老站在最前，青色的族服在风中微微摆动，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眼底却藏着难掩的苦涩。
今日是景家下聘的日子。
从松雾镇方向传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一队人马出现在镇口。
为首的是一辆由两匹踏雪乌骓牵引的马车，车厢漆黑，西角挂着银色铃铛，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晃动，却不闻半分声响，显然是用消音法阵处理过的。
马车两侧跟着二十余名景家族人，个个身着墨色劲装，腰间佩刀，气息沉稳，最差的也是炼气西层的修为。
与柳家人的拘谨不同，景家一行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目光扫过伏牛镇的街巷和人群，像是在打量自家的后院。
马车在广场中央停下，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修士从车夫位上跳下来，恭敬地掀开了车帘。
率先走下来的是景家族长景渊，他身着锦袍，面容方正，眼角的皱纹里却透着精明，目光落在柳明远身上，只是淡淡颔首：“柳族长，久候了。”
“景族长亲临，我柳氏蓬荜生辉。”
柳明远拱手还礼，声音略显干涩。
紧随景渊下车的，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正是景珩。
他目光淡漠地扫过广场上的柳家人，没有丝毫停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聘礼都搬上来吧。”
景渊身后的管家高声喊道，随即，跟着马车来的几个壮汉开始卸车。
一箱箱东西被搬到广场中央，打开箱盖的瞬间，珠光宝气映得人睁不开眼。
有晶莹剔透的玉石，有散发着淡淡灵光的药材，还有十几块拳头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矿石——正是松雾镇新发现的灵脉伴生矿，蕴含着精纯的灵气，是修炼的绝佳辅助。
柳家族人看着那些矿石，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却又夹杂着屈辱。
这些东西，本该是他们用来提升家族实力的，如今却成了景家用来“买”走他们天才少女的筹码。
“柳族长，你看这些聘礼还合心意吗？”
景渊抚着胡须，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我景家向来大方，轻絮嫁过来，绝不会受委屈。”
柳明远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拱手道：“景族长太客气了，礼数周全，我柳氏感激不尽。”
“感激就不必了。”
景渊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突然开口，他是景家的三长老，素来刻薄，“毕竟是要给我们珩儿做炉鼎的人，待遇自然不能差。
说起来，那柳轻絮呢？
怎么不见人出来迎接？
莫不是怯了？”
这话一出，柳家族人顿时一片哗然。
炉鼎二字，是修仙界最不堪的侮辱，更何况是当众说出来！
几个年轻气盛的柳家子弟己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理论，却被身边的长老死死按住。
柳明远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又变得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道：“三长老说笑了，轻絮年纪尚幼，不懂事，就不出来叨扰各位了。”
“年纪小才好啊。”
三长老嘿嘿一笑，眼神猥琐，“炉鼎嘛，就是要从小养着，才能更亲近，用起来也更顺手。
等过两年开了炉，定能助珩儿一举突破筑基，到时候，我们景家可要好好谢过柳族长这份大礼啊！”
“你找死！”
一声怒喝突然响起，却是柳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修士忍不住动了气，他是看着柳轻絮长大的，此刻听到如此污秽的言语，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
柳家人想动手？”
景虎往前一步，炼气五层的气势猛然爆发，压得那老修士连连后退，“不过是说句实话，就受不了了？
若不是看在你们还有点用处，就凭你们这破落家族，也配和我们景家联姻？”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柳家人个个怒目圆睁，拳头紧握，却又不得不隐忍。
实力不如人，再多的愤怒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个瘦小的身影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渗出血丝。
正是偷偷混在族人中的柳轻扬。
他本是想趁着景家下聘的混乱，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带轻絮彻底离开，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那些污秽的言辞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看到族人们隐忍的表情，看到长老们屈辱的退让，看到景家人嚣张的嘴脸，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都被他咬出了血，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的妹妹，那个十二岁就能达到炼气七层的天才少女，那个会在练剑后甜甜地叫他哥哥的小姑娘，在这些人眼里，竟然只是一个“养着用”的炉鼎？
凭什么？
就因为景家有了灵脉矿石？
就因为景珩是练气大圆满？
柳轻扬死死盯着景珩，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少年。
他想不通，同样是年轻修士，同样有着过人的天赋，为何对方能如此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看来柳族长是默认了。”
景渊满意地点点头，没再理会柳家人的脸色，“既然如此，就请柳族长在庚帖上盖印吧，也好让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管家立刻递上早己准备好的庚帖和印泥。
柳明远看着那张红纸，手却像有千斤重，迟迟无法落下。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手上。
柳轻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看到族长的手在颤抖，看到周围族人眼中的绝望。
他知道，一旦族长盖下这个印，轻絮的一生就彻底毁了。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涌上柳轻扬的心头，他悄悄后退，隐入人群的阴影里，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他不能再等了，必须现在就带轻絮走，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与整个景家为敌！
他转身，朝着藏身处的方向疾奔而去，身后，柳明远的叹息声和景家人的嘲笑声隐约传来，像一根根鞭子，抽打着他的后背，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庚帖最终还是盖上了柳氏的族印，红色的印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景渊满意地收起庚帖，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伏牛镇，留下满广场沉默的柳家人，和一个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少年。
伏牛山的风，似乎更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