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冷风如刀,刮过紫宸宫西苑光秃秃的枝丫,发出鬼哭似的呜咽。
慕容雪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顾渊昨夜那番话,眼神复杂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耳房房门。
他到底是谁?
一个太监,怎会知晓母妃旧案的内情?
吱呀——院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刺耳的声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一个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老嬷嬷,身着一身靛青色的宫装,扭着水桶腰,在一群膀大腰圆的侍卫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正是李公公手下最得势的走狗,桂嬷嬷。
“哎哟喂!”
桂嬷嬷那公鸭似的嗓子,尖锐得能刺破人的耳膜,她捏着兰花指,用帕子在鼻子前扇了扇,满脸嫌恶,“这什么鬼地方,一股子穷酸味儿!
咱家还以为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住的会是什么神仙洞府呢!”
她身后的侍卫们发出一阵哄笑,眼神轻佻地在慕容雪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慕容雪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指紧紧攥住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是羞辱。
***裸的羞辱!
“公主殿下,顾厂公,”桂嬷嬷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调子,目光落在刚从耳房里走出来的顾渊身上,“咱们李总管啊,心善,怕二位在这冷宫里过得不舒坦,特地让老奴带人来给二位‘拾掇拾掇’,顺便看看,有没有藏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话音刚落,两个侍卫便狞笑着朝正屋走去,摆明了是要搜查。
“站住!”
慕容雪厉声喝道,高傲让她无法忍受这种践踏,“谁敢!”
“哟,公主殿下还当自个儿是金凤凰呢?”
桂嬷嬷嗤笑一声,眼里的鄙夷更浓,“您现在啊,配的可是咱们东厂的人,就得守咱们东厂的规矩!
李总管说了,要是有谁不识抬举,就地打杀了,陛下也不会多问一句!”
***裸的威胁,让慕容雪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渊。
只见顾渊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还对着桂嬷嬷微微躬了躬身,语气谦卑得像个真正的底层宦官。
“嬷嬷说的是,是我们不懂规矩。”
慕容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他终究还是个阉人,骨子里的卑微是改不掉的。
*桂嬷嬷见顾渊服软,得意地哼了一声,下巴抬得更高了:“算你识相!”
顾渊依旧低着头,声音温顺:“嬷嬷远道而来,辛苦了。
只是这院子年久失修,地砖都松了,您可千万当心脚下,别摔着了贵体。”
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朝桂嬷嬷脚边的一块青石砖瞥了一眼。
“就你话多!”
桂嬷嬷嘴上骂着,心里却十分受用,下意识地顺着顾渊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一块青砖微微翘起。
她最是在意自己的仪容,尤其是在这些手下面前。
她冷哼一声,故意朝那块青砖旁边挪了一步,还重重地踩了踩,仿佛在***。
“咱家身子骨硬朗着呢!
倒是你们,别不小心把自己给作死了!”
说罢,她便要转身,号令手下开始砸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
顾渊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见他身形一晃,端起墙角一盆不知放了多久、散发着恶臭的脏水,对着桂嬷嬷脚下的方向,“哎呀”一声,像是失手滑落。
“手滑了!”
哗啦——一盆散发着酸腐气息的脏水,不偏不倚,正好泼在了桂嬷嬷刚才踩过的地方!
“你个狗奴才!”
桂嬷嬷尖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跳开,躲避脏水。
而她这一跳,落脚点,恰恰就是那块顾渊“提醒”过的,微微翘起的青石砖!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
桂嬷嬷那肥硕的身躯,如同一个滚地葫芦,脚下一滑,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狠狠地摔了个西脚朝天!
她精心梳理、插满了珠钗的的发髻,“啪”地一下撞在地上,瞬间散乱开来,一头油腻的头发混着地上的泥水和青苔,糊了满脸。
更绝的是,那盆脏水泼洒开来,正好溅了她一身!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噗……”一个侍卫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即,所有侍卫都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桂嬷嬷,此刻像个在泥地里打滚的疯婆子,狼狈不堪。
“反了!
反了!
你们都给咱家反了!”
桂嬷嬷气急败坏地尖叫,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可地上又湿又滑,越急越是站不稳。
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去搀扶。
“慢着。”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很轻。
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渊不知何时己经站首了身体。
他依旧是那副清俊内敛的模样,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可那双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卑微温顺?
那里面是淬了冰的刀锋,是掌控一切的冷漠!
一股无形的寒意,从所有人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嬷嬷真是好兴致,”顾渊的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桂嬷嬷惊恐的脸,“不过这冷宫地滑,嬷嬷的发髻可要扎紧了,别摔坏了贵人。”
“贵人”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桂嬷嬷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瞬间明白了!
这是警告!
她和李公公私下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她最大的把柄,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假太监,竟然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几个侍卫被顾渊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不敢上前,其中一个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敢对桂嬷嬷不敬!
活腻了你!”
顾渊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目光转向另一个腰间挂着个沉甸甸钱袋的侍卫,淡淡开口:“我听说,前些日子东城的赌坊里,有人输了三十两银子,差点被人砍了手。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倒霉蛋。”
那侍卫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他惊恐地看着顾渊,如同在看一个魔鬼!
这……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这个太监怎么可能知道!
顾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动了动嘴。
但桂嬷嬷和侍卫们,却觉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前的顾渊,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小太监吗?
不。
他是魔鬼!
一个能看穿人心的魔鬼!
“滚。”
顾渊只说了一个字。
桂嬷嬷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头发也顾不上理,什么狠话都没敢放,带着那群魂飞魄散的侍卫,屁滚尿流地逃出了西苑。
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风,依旧在吹。
慕容雪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心脏狂跳不止。
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动过手。
可那个不可一世的桂嬷嬷,那群凶神恶煞的侍卫,却在他面前,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运筹帷幄。
杀人诛心。
这……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太监能拥有的手段和心智!
他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顾渊缓缓转身,对上慕容雪那双写满了震惊、疑惑与一丝……敬畏的眼眸。
他没有解释。
只是平静地拿起旁边的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慕容雪知道。
从今天起,这个破败的冷宫,变天了。
而搅动风云的,正是眼前这个,她曾无比鄙夷的……假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