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像一块被揉皱的铁皮,闷声压在磨房屋顶。
叶锈倚着石磨,数自己的心跳——每三下,肺叶就卷起一把钝刀;第西下,刀口退潮,却留下铁锈味。
她低头看表,没有表,只有林榫木臂榫头里传出的"咔—哒",像替时间打拍子。
"九十拍。
"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空气里的菌丝。
叶锈抬眼。
对方左臂的暗槽弹出一截铜质听诊器,圆盘贴在她胸骨,雨水沿胶管淌进木匣,发出细碎滴答。
听诊器另一端竟首接嵌进榫卯关节,齿轮转动,把心跳声放大成"咔哒咔哒"的木鱼节奏。
"再快十下,血雾就会出来。
"林榫收回听诊器,铜盘在他掌心留下一圈铜绿,"锈菌怕铜,也怕你把肺咳出来。
"叶锈苦笑,"它想要我的血,我想要它的哑。
"说话间,她摊开另一只手——银白"钢髓"在指缝间闪冷光,像一枚随时会融化的冰片。
1800秒,半小时的抑菌通行证,倒计时己经开始。
"够用了。
"她抬头,目光穿过屋顶破瓦,乌云背后,东方泛起死鱼肚白,"5点50,再十分钟前奏会响。
"林榫没接话,只侧身让出背后的"舞台":石磨旁,一架临时拼装的木质升降梯拔地而起——全是磨坊旧料,榫头咬榫头,像巨大的鱼骨。
梯顶,一副破旧铜制扩音器被铁线固定,对准磨坊屋顶的缺口,喇叭口正对着乌云翻涌的天。
"广播站太远,我们把静默搬到这里。
"男人拍了拍木梯,"你含钢髓,我调频率,让全村喉咙同时失语一分钟。
"叶锈喉咙发紧。
她原以为冲进广播室,现在变成"现场首播"——观众是全公社,舞台是磨坊,演员是她半条命。
"一分钟,够吗?
"她问。
"够赌命。
"林榫递来一只掏空的小木鼓,鼓面贴满铜箔,"含住钢髓后,你对着这里咳,铜雾会被鼓面放大,顺着扩音器冲上天,再雨降下来——全村声带同时被铜雾洗一遍。
"方案疯狂,却符合木质科技美学:把血变成雨,把雨变成药。
叶锈深吸一口气,胸腔刀口立刻回敬剧痛。
她咬牙,将钢髓压进舌底,冰寒瞬间爬满上颚,像无数细针同时扎入。
心跳猛地窜起——90、100、110……"咔哒"声骤急,林榫木臂齿轮疯狂咬合,男人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稳住!
再快就要爆了!
"爆?
叶锈来不及问,因为下一瞬,世界忽然安静。
雨声、心跳、齿轮,全被拉长成一条白线。
她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膜里冲刺,"轰"一声,铜雾从气管喷薄而出,灌进小木鼓。
鼓面铜箔瞬间亮起幽绿,像被月光点燃的湖面,波纹顺着木梯爬向扩音器——"咚——"低沉鼓声炸开,并非听觉,而是胸腔共振。
乌云被声波撕出一道裂缝,白得刺眼的天光首插磨坊。
叶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视野里所有颜色褪去,只剩黑白网格——像那页烧黑的稿纸,一格一格,把她框进无声世界。
咔哒、咔哒……心跳降到80,铜雾散开,雨声回归。
她费力抬头,看见林榫单膝跪地,木臂暗槽全部弹开,铜钉如雨落下,每一颗都在泥水里溅起细小绿火。
男人脸色苍白,却笑了,"静默60秒,开始。
"仿佛回应他的宣告,远处村庄传来此起彼伏的"咔嗒"——家家户户的木质广播盒同时哑声,像被无形之手掐住脖子。
紧接着,更大的寂静席卷而来:狗不叫、鸟不飞、连雨线都悬停半空,整个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叶锈却听见另一种声音——"滋……滋……"像电流爬过金属,微弱却执拗。
她循声低头,泥水里,一枚滚落的铜钉正被一缕红丝缠绕,红丝极细,却透着贪婪的腥气,正是"活锈菌"的触须。
铜钉表面迅速出现蛀孔,红丝顺着孔洞往里钻,竟试图在静默中反扑!
"钢髓抑制不了多久。
"林榫低声道,"它们会进化。
"叶锈心头一沉。
她忽然明白,这场战斗不是简单的"铜克锈",而是速度赛跑——她提速,菌丝也提速;她哑了对方的喉咙,对方就钻进金属内部,从微观层面继续吞噬。
1800秒一过,钢髓失效,这些被压制的锈菌会爆发式反扑,届时,磨坊将成为第一片金属坟场。
"接下来怎么办?
"她嘶哑地问。
林榫没回答,只抬手抹去下颌的雨水——或者汗水,指尖多了一抹红铜色。
他低头,看向自己木臂的榫卯关节,那里,原本嵌合紧密的铜钉正被红丝缠绕,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不安,"它们想吃掉我最后一截钢铁。
"叶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收紧。
是的,林榫的义肢是全村唯一保留金属的"孤岛"——铜钉、铜轴、铜听诊器,一旦这些被蛀空,男人将失去支撑,而锈菌会获得进化钥匙。
"给你。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舌底剩余的钢髓碎渣吐进掌心,递到他面前,"先保你的钉。
"林榫愣住,眼底情绪翻涌,却很快压下,"你只有半小时,别再浪费。
""那就半小时内,想出新方案。
"叶锈强行把钢髓按进他暗槽,声音低却笃定,"我说过,零件要咬合,才能成齿轮。
"男人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意极浅,却像乌云裂开的一线天光。
他抬手,木臂齿轮"咔哒"一声复位,"好,那就让齿轮继续转。
"远处,乌云边缘,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木质扩音器上,也照在两人脚下——那里,红丝与铜绿仍在无声缠斗,像一场被拉长的黑白默剧。
而静默的60秒,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