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侧门到荣安堂的路,沈清辞走了近一炷香的时辰。
脚下的青石板缝里嵌着枯草,五年前母亲还在时,这些石板总被仆役擦得发亮,连青苔都不许长。
如今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蒙了灰,垂落的流苏缠在一块儿,风一吹就发出 “吱呀” 的闷响,像极了她此刻沉滞的心境。
张嬷嬷走在身侧,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过身后 —— 柳玉茹派来的两个粗使丫鬟不远不近地跟着,脚步拖沓,眼神里满是不耐。
“大小姐,待会儿见了柳夫人,多听少说,” 张嬷嬷压低声音,指尖悄悄碰了碰沈清辞的袖口,“她若问起别院的事,拣轻的说,别露了委屈,也别显了棱角。”
沈清辞点点头,攥紧了袖中那支半旧的梨花木梳。
梳齿上还缠着母亲的发丝,这是她从别院带回来的唯一念想,也是支撑她走回这座冰冷侯府的底气。
荣安堂的朱漆门虚掩着,没等沈清辞抬手,门内就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娘,您看这支步摇,赵小姐说这珍珠是南海来的,在阳光下能映出三道光呢!”
是沈清瑶的声音,娇纵里满是炫耀。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堂内烧着银丝炭,暖意裹着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与院外的寒凉判若两个世界。
柳玉茹端坐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一身石榴红锦缎褙子,领口绣着缠枝莲纹,金线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头上插着赤金镶红宝石的抹额,手指上那枚翡翠戒指绿得发亮,正是当年母亲陪嫁里的物件 ——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依旧平静。
“辞儿来了?”
柳玉茹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堆起温和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熟稔,“快过来,让娘瞧瞧。
这五年在别院,倒是长开了,就是瘦了些,想来是受了苦。”
沈清辞依着侯府规矩屈膝行礼,裙摆扫过冰凉的地面:“女儿见过母亲,劳母亲挂心,别院的日子还好。”
“还好就好。”
柳玉茹伸手虚扶,指尖刚碰到沈清辞的衣袖就收了回去,像是嫌弃那半旧的素色布衫,“春桃,你先下去歇着吧,这里有丫鬟伺候。”
春桃一愣,刚要开口,就被沈清辞用眼神制止了。
“不必了母亲,” 沈清辞抬眸,语气不卑不亢,“春桃跟着我五年,手脚我都习惯了,让她留在身边伺候,女儿更安心些。”
柳玉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笑了:“倒是娘考虑不周,既如此,便让春桃留下吧。”
她拍了拍手,唤来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丫鬟,“这是翠儿,往后就让她跟着你,帮春桃搭把手,侯府的规矩多,翠儿熟,也好教你们。”
沈清辞心中了然 —— 翠儿哪里是来搭手的,分明是柳玉茹安插的眼线。
她却依旧躬身道谢:“多谢母亲体恤。”
“一家人,说什么谢。”
柳玉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沈清辞的衣襟上,“你这衣裳,还是五年前的旧款吧?
侯府虽不比从前,但也不能委屈了嫡女。
待会儿让翠儿去库房取两匹新布,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再过三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总得出挑些。”
这话听着是体恤,实则是在提醒她:在侯府,衣食住行都得靠柳玉茹施舍。
沈清辞刚要回话,就被一旁的沈清瑶抢了先。
“娘,您就是太偏心了!”
沈清瑶噘着嘴,凑到柳玉茹身边,晃着她的胳膊,“我上个月说想要一匹云锦,您说库房紧张,怎么姐姐一回来,您就有新布了?”
她瞥了沈清辞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再说了,姐姐在别院待惯了,穿惯了旧布,突然穿好料子,怕是也衬不起来。”
“瑶儿!”
柳玉茹故作愠怒地瞪了她一眼,眼底却藏着笑意,“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
你姐姐是嫡女,及笄礼自然要隆重些。
你要是喜欢云锦,过几日娘再给你寻就是了。”
沈清瑶这才作罢,却依旧盯着沈清辞的衣裳,像看什么稀奇物件。
沈清辞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看向柳玉茹:“母亲,及笄礼的事,女儿倒有个想法。
母亲也知道,先母走得早,女儿想在及笄礼那日,去先母的听竹院拜一拜,让先母也看看女儿长大成人了。”
听竹院是母亲生前的居所,五年前母亲 “意外” 落水后,柳玉茹就把那里封了,不许任何人靠近。
沈清辞这话,既是思念母亲,也是在试探柳玉茹的反应。
果然,柳玉茹的脸色微变,手中的茶盏顿了顿:“听竹院封了五年,灰尘多,阴气重,怕是冲撞了你。
及笄礼是喜事,还是在正院办稳妥些,拜祭的事,让下人替你去就行了。”
“母亲,” 沈清辞语气坚定了几分,“先母生前最疼女儿,及笄礼这么大的事,女儿想亲自去拜一拜,才对得起先母的养育之恩。
若是怕阴气重,女儿多带些香火去就是了,不会冲撞了侯府的喜气。”
柳玉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堂内静得只剩下炭盆里木炭燃烧的 “噼啪” 声,翠儿站在一旁,眼神紧张地看着柳玉茹。
“罢了,” 柳玉茹最终松了口,“既然你心意己决,便依你。
只是听竹院久未打理,你若是想进去,让翠儿先去打扫干净,免得弄脏了你的衣裳。”
“多谢母亲。”
沈清辞心中松了口气 —— 能重回听竹院,或许就能找到母亲当年 “意外” 落水的线索。
“时候不早了,你刚回府,定是累了,” 柳玉茹放下茶盏,起身道,“让翠儿带你去听竹院旁边的西厢房住下,听竹院虽让你拜祭,但住人还是不妥。”
沈清辞没有异议 —— 西厢房离听竹院近,反倒方便她查探。
她躬身行礼,带着春桃跟在翠儿身后,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沈清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姐,你可得看好你的丫鬟,别让她们乱动侯府的东西,尤其是我娘的宝贝,丢了可赔不起!”
沈清辞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袖中的梨花木梳。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庶女,也敢这么跟小姐说话!”
“别气。”
沈清辞轻声道,“她越是骄纵,越是容易露破绽。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脚跟,找到先母的线索。”
翠儿走在前面,脚步飞快,似乎不愿多跟她们待在一起。
西厢房比沈清辞想象中还要简陋,窗户纸破了个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
屋内只有一张旧床、一张破桌,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
“这就是你们的住处,” 翠儿放下手中的包袱,语气生硬,“夫人说了,你们刚回来,先凑活住几日,等库房腾出手,再给你们换好房间。”
她说完,转身就走,连门都没关。
春桃连忙关上门,气鼓鼓地说:“小姐,柳夫人也太过分了!
西厢房明明是下人住的地方,她竟然让您住在这里!
还有那个翠儿,什么态度!”
沈清辞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
月光洒在听竹院的院墙上,墙头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曳,像极了母亲生前常说的 “寒梅傲雪”。
她转过身,对春桃说:“住在这里也好,离听竹院近。
你去看看,翠儿有没有在门外偷听。”
春桃悄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回来时压低声音道:“翠儿就在门外站着,肯定是柳夫人让她监视我们的!”
沈清辞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床板硬得硌人,被褥上还带着一股霉味。
她从袖中取出那支梨花木梳,轻轻摩挲着梳齿上的发丝,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春桃,我们现在虽然难,但只要能找到先母的线索,一切都值得。
从明天起,你多留意翠儿的动向,我去看看听竹院的情况。
柳玉茹越是不想让我们靠近听竹院,那里就越有可能藏着秘密。”
春桃用力点头:“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盯紧翠儿!
我们一定能找到夫人的线索,为夫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