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这间破败的茅草屋里，以一种近乎凝滞又缓慢向前的方式流淌。
谭亦舟逐渐习惯了在疼痛中醒来，在饥饿中等待，以及在那碗寡淡的米汤里寻找一丝温暖的惊喜。
他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
每一次咳嗽或稍微大幅度的动作，都会牵扯肋骨处传来尖锐的***。
额角的肿痛消了一些，留下一大块青紫的淤痕。
右肩胛的钝痛依旧顽固，右臂难以发力。
但庆幸的是，没有发烧，伤口也无化脓迹象，这大概归功于如意每日雷打不动送来的苦涩汤药。
如意依旧是沉默的。
他每天出现两到三次，清晨送粥和药，傍晚再来，有时是粥，有时是几个烤得外皮焦黑的薯类。
他很少与谭亦舟有眼神交流，放下东西，偶尔瞥一眼谭亦舟的气色，便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收拾干柴，修补屋顶，擦拭柴刀和弓箭。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沉默专注，仿佛屋子里多出的人只是件需要费心照料的物品，不足以打扰他固有的节奏。
谭亦舟尝试过几次搭话。
“如意……哥？”
他斟酌着称呼。
如意捆扎干柴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今天天气不错。”
谭亦舟看着屋顶漏洞投下的光柱没话找话。
如意抬眼瞥了下光柱，继续干活。
“这药是什么草药煎的？”
谭亦舟看着黑乎乎的汤汁问。
这次，如意连停顿都没有。
谭亦舟有些气馁，不再强行交流，转而更细致地观察。
他发现如意虽然冷漠，却极其细心。
送来的粥温度总是恰到好处。
那碗药虽苦，但每次喝下，身体确实舒坦些，疼痛似也缓解。
而且，正如第一天，那碗看似见底的米汤碗底，总藏着“额外”的东西——有时是一小块腊肉，有时是一小撮盐渍野菜，有时甚至是指甲盖大小的熟野鸟蛋。
分量极少，在这贫瘠环境里，却是珍贵的能量和盐分补充，支撑着谭亦舟虚弱的身体慢慢恢复。
谭亦舟每次发现“惊喜”，都会看向如意。
如意要么背对着他，要么侧脸专注别事，从未与他对视，仿佛那些东西是凭空出现。
这种沉默的、不带施舍意味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悄然滋润谭亦舟干涸的心田。
他渐渐不再惶恐不安，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归属感。
这里没有刻薄咒骂，无休止的劳作，更重要的是，有了一份无需言说的守护。
身体依旧虚弱，精神却好了很多。
除了睡觉，他大多时间靠坐墙上，积极尝试康复活动。
小心翼翼活动左臂手指，然后是左腿、右腿，最后才是受伤右侧，动作缓慢如慢镜头。
每次微小进步都让他欣喜。
他还用小木棍在铺灰的地面写画。
先写熟悉现代词汇、公式，又尝试根据原主记忆画村庄简图，标注山、水、田地、叔婶家位置。
甚至琢磨屋子哪里可加固，哪里可开小窗透气，将来如何改善生活。
这些举动，如意都看在眼里。
他偶尔在谭亦舟专心“创作”时，停下手中活，静静看一会儿。
目光掠过奇怪符号图形时，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移开，继续忙碌。
他对谭亦舟缓慢活动从不干涉，但有一次谭亦舟扶墙想站起却因腿软踉跄时，如意鬼魅般迅速出现，一把扶住他胳膊，力道沉稳。
待谭亦舟站稳，便立刻松手退回安全距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扶了下快倒的柴堆。
时间一晃过去七八天。
谭亦舟己能自己端碗吃饭喝药，也能扶墙慢慢小步挪动。
对这狭小空间每个细节了如指掌：哪块地砖不平，哪面墙漏风最厉害，屋顶哪个漏洞最大。
这天傍晚，如意照例送来晚饭，是烤薯。
他将两个烫手薯放树墩上，却没像往常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看谭亦舟。
谭亦舟意外，抬头迎上他目光。
如意的眼神不似平时飘忽淡漠，带着清晰审视，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己能自主活动的双腿上。
“明天，”如意开口，声音清冷，吐字清晰，“我进山。
一天。”
谭亦舟愣了下，反应过来。
这是告知行程，意味明天一整天他可能不出现，没人送饭送药了。
一股莫名慌乱瞬间攫住他，如雏鸟将失庇护。
但他很快压下情绪，努力让声音平静：“好。
我……自己能行。”
如意点头，似对回答满意。
但没立刻离开，转身走到屋角，拿起个稍完整些的瓦罐（先前盛水用的），放到谭亦舟床边。
谭亦舟见瓦罐盛满清水。
接着，如意又从不起眼角落拿出个叶子包着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个耐放的粗面饼子，也放树墩上。
“水。
干粮。”
如意言简意赅交代。
这是给他准备的明日口粮。
谭亦舟看着那罐清水和硬邦邦饼子，心里涌起热流。
他考虑得如此周到。
“谢谢。”
谭亦舟郑重道谢。
如意没再说什么，只又看他一眼，那眼神似比平时复杂一点点，便拿起柴刀弓箭推门出去。
这一次，他离开的背影，在谭亦舟眼中，似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屋内再剩谭亦舟一人，但感觉与以往不同。
他看着那罐水和干粮，意识到不能再完全依赖如意照顾。
明天，将是他真正意义上独自面对这陌生世界的第一天。
他拿起个烤薯，慢慢剥皮。
薯类香气弥漫。
他咬一口，软糯香甜。
吃着吃着，目光变得坚定。
他必须更快好起来。
不仅为不拖累如意，更为自己。
要弄清这世界规则，找到安身立命方法。
如意是恩人，但不能永远做被施舍者。
想起原主记忆中那片山、那些田、镇上熙攘集市。
也许，那里有机会。
夜色渐深，谭亦舟躺草铺上，却未立刻睡着。
他在脑中一遍遍规划明日行动：何时喝水，何时吃干粮，如何不牵动伤口进行更有效活动……窗外山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
这一次，谭亦舟不再恐惧孤独。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将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在这世界的跋涉。
而起点，是这间破旧茅草屋，和那个面冷心善哥儿留下的、碗底藏着的温情。
这份温情，将是他未来路上，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力量源泉。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