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江澈，一名职业数据送葬师，信奉断舍离，一键清空是我的人生哲学。
直到我把老婆林晚的东西也清空了，她转头就把我这个人给回收了。
当我看着离婚协议书时，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删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这下好了，
火葬场都烧开锅了，主角还是我。1收到林晚寄来的离婚协议书时，
我正在为一位客户净化他刚过世的爷爷的社交网络。江老师，
您看这句『夕阳下的奔跑，是我逝去的青春』，能删吗？我爷爷七十了，没青春了。
我戴着防蓝光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语气是职业性的冷漠与高效：根据您签署的『数字遗产深度清理协议』，
所有无明确意义、包含矫情成分、可能引起后人尴尬的动态，
都将被视为『互联网垃圾』进行无害化处理。您爷爷的青春，显然属于高风险矫情内容。
客户千恩万谢，仿佛我不是在删他爷爷的朋友圈，而是在为他家祖坟进行一场风水净化仪式。
这就是我的工作，数据送葬师。听起来有点玄乎，其实就是个互联网清道夫。
专门负责在人死后，按照遗嘱或亲属要求，
彻底、干净、不留痕迹地抹去其在互联网上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从社交账号到云端网盘，
从购物记录到游戏存档，凡是比特组成的东西，都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我热爱这份工作，
它精准、纯粹、充满了逻辑之美。我的人生也因此极度简化，信奉万物皆可清零
的极简主义。家里除了黑白灰，没有第四种颜色。所有物品都有固定的位置，精确到毫米。
任何冗余的信息，都会被我立刻清除。我以为我的婚姻也是如此，井井有条，尽在掌握。
直到快递员按响门铃，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没有寄件人信息，但那娟秀的字迹，
我化成灰都认得。是林晚。我拆开文件袋，里面是几张 A4 纸，
顶头加粗的黑体字像几个巴掌一样扇在我脸上——《离婚协议书》。我懵了。
我反反复复把协议书看了三遍，财产分割写得清清楚楚，她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
只在最后签上了她的名字，林晚两个字，写得像她的人一样，温柔又疏离，但这一次，
笔锋里带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决绝。为什么？我脑子里飞速运转，
试图用逻辑分析这一切的起因。我们最近一次吵架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上周。原因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我把她购物车里囤积了三个月、总计三百七十八件商品，一次性清空了。
江澈！她当时气得眼圈都红了，你凭什么动我购物车？
我当时还很理直气壮：林晚，这些东西你根本不需要。它们只是数据，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占据了你的思想和我们家的物理空间。我是在帮你进行『信息降噪』。那是我的快乐！
廉价的多巴胺而已，毫无意义。我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你看，清空之后，
世界是不是都清爽了？她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那晚，她第一次没有回家，
去了她的工作室。难道就因为这个？一个购物车，几百件用不上的东西，就至于离婚？
这不符合逻辑。女人的思维模式，果然是一种无法用代码解析的乱码。我拿起手机，
拨通了她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关机？她从不关机。
她的工作是文物修复，需要 24 小时待命，以应对各种突发的文物损伤情况。
我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像一串失控的代码，在我的系统里横冲直撞。
我把它定义为：烦躁。我决定去她的工作室找她。那是她的世界，一个和我截然相反的世界。
我的世界是 0 和 1，是删除和清空。而她的世界，是灰尘、裂痕、碎片，
以及用难以想象的耐心将它们重新拼合的漫长时光。我换好鞋，一开门，
发现门口贴着一张崭新的便利贴，还是林晚的字迹。江澈，门禁卡的权限我已经删了。
另外，家里的智能门锁，我的指纹和密码也已经清除了。祝你，和你绝对纯净的世界，
生活愉快。我站在门口，看着那张便利贴，晚风吹过，便利贴的一角被吹得哗哗作响。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晚这次，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她不仅清空了购物车，
还要清空我。2我被拦在了林晚工作室的大楼外。保安大哥一脸你小子又来骗吃骗喝
的表情，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没有预约，谁都不能进。我们这儿放的都是国宝，
碰坏了你赔得起吗？我试图讲道理：大哥，我不是游客，我找林晚，我是她……丈夫。
前夫吧？保安大哥眼神锐利，上下打量着我，林老师交代了，一个姓江的，
自称她丈夫的男人，绝对不能放进去。还说，如果他硬闯，
就直接报警说他骚扰国家重点保护人才。我被国家重点保护人才这个头衔噎了一下。
行，林晚，你够狠。我只能在大楼外等。从下午等到天黑，等到蚊子把我当成了自助餐，
林晚才终于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工作服，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着，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当她看到我时，那点光亮瞬间熄灭了，
变成了西伯利亚的寒流。江澈？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行为艺术？主题是『望妻石』？离婚协议书我收到了。
我开门见山，试图用我最擅长的逻辑谈判来解决问题，我认为这个决定非常草率，
缺乏理性的沟通。仅仅因为我清空了你的购物车，这不构成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
林晚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反而充满了嘲讽。购物车？
她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江澈，你真的觉得，只是因为购物车吗？
她走到我面前，一股淡淡的修复材料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传来，这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味道。
你清空我的购物车，我只觉得你无聊。你把我追了三年的剧的观看记录删掉，
理由是『情节狗血，浪费时间』，我也忍了。你把我电脑里存了五年的旅行攻略，
打包成『冗余文件』扔进回收站，我也只是跟你吵了一架。她每说一句，
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些我都做过，但在我的逻辑里，这都是为了她好，
为了我们家的环境整洁。你把我网盘里备份的所有照片，
按照『人脸识别相似度超过 90%』的算法，删得只剩下几张最优版本，我也没说什么。
她看着我，眼睛里像是结了冰，但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宝贝』文件夹？宝贝文件夹？
我脑子里的搜索引擎飞速运转，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相关信息。
那是一个被她设置了三重密码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的都是一些音频和视频文件，
命名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堆需要被清理的数字垃圾。
我整理过了。我试图解释我的行为，那些文件的命名毫无规律，
占用了大量的云端空间。我帮你进行了归类、去重，
并且删掉了一些音质有损、画面模糊的低质量文件……低质量文件？
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控，江澈，你知不知道你删掉了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删了什么？不就是一些老旧的音频吗？声音嘈杂，还带着电流声。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眼圈红了，
但一滴眼泪都没掉。那里面，有我外婆去世前，给我讲故事的唯一一段录音。我的大脑，
那个一向以冷静和逻辑著称的 CPU，在这一瞬间，彻底宕机了。
外婆……录音……我想起来了。林晚的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三年前去世了。
她曾经跟我提过，说她录下了外婆讲的《小红帽》的故事，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她还说过，
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要放给孩子听。而我，在某一次进行数据大扫除的时候，
把它当成了一个音质受损的垃圾文件，随手拖进了回收站，然后，按下了永久删除。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道歉？解释？
在唯一这两个字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江澈，你生活在你的数字世界里，
一切都可以删除，一切都可以格式化。林晚看着我，眼神里是我读不懂的悲哀，
但我的世界不行。我每天面对的，是破碎的瓷器，是氧化了的青铜，是快要消失的壁画。
我的工作，是把那些已经破碎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粘起来，让它们重新拥有生命。
她指了指自己的工作室，又指了指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永远不懂，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删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她说完，转身就走，
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我僵在原地，大脑里一片空白。第一次，
我的逻辑系统无法为我的行为找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构建一个完美、纯净、高效的世界，却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
我亲手摧毁了她最珍重的一切。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垃圾文件。
3我开始了我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周。家里空荡荡的，
林晚的东西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
她的梳妆台、她的书、她养的多肉，甚至连她那个印着小熊维尼的马克杯都不见了。这个家，
终于达到了我追求的极简的最高境界。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空旷的房间里，
只有我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回响，显得格外刺耳。我第一次觉得，安静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
我给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合伙人老王打电话。老王是个情感博主，副业才是程序员，
满脑子都是些不靠谱的恋爱圣经。什么？弟妹要跟你离婚？
老王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为什么啊？你出轨了？你家暴了？
你把她的***版包包当垃圾扔了？我……我把她外婆的录音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钟。兄弟，老王的声音变得无比沉痛，你自求多福吧。
这已经不是追妻火葬场了，你这得是追妻炼钢炉，还是高炉的那种，得把你熔了重铸，
才有可能。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办法？有啊！
老王瞬间恢复了情感博主的本色，第一步，认错！态度要诚恳，姿态要低，最好声泪俱下，
痛哭流涕，让她看到你的悔意！我皱了皱眉：我哭不出来。那就演！你一个大男人，
连眼药水都不会用吗？老王恨铁不成钢，第二步，送礼！女人嘛，都喜欢收礼物。
包治百病，懂不懂？送她最贵的，最难买的！她不缺钱，也不喜欢奢侈品。
那就送心意！送她亲手做的东西！我只会写代码。老王彻底没辙了：江澈，
你简直是凭本事单身。算了算了，我给你发几个攻略链接，你自己研究吧。很快，
任的 108 种方法》、《高情商男人都懂的道歉技巧》、《如何让你老婆重新爱上你》。
我点开第一篇，上面写着：尝试理解她的世界，走进她的生活。理解她的世界？
我关掉电脑，第一次走进了林晚的书房。这里是家里唯一一个她不允许我整理的地方。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关于历史、考古、化学、美术的书籍。
桌子上放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工具，还有一台显微镜。我拿起一本她看到一半的书，
《陶瓷修复与鉴定》。书页里夹着一张书签，是她亲手画的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我翻开书，
里面全是些天书般的化学名词和工艺流程。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我仿佛能看到林晚坐在这里，戴着眼镜，在灯下认真阅读的模样。原来，在我敲着代码，
追求虚拟世界的秩序时，她正沉浸在这样一个与历史和时间对话的、安静又丰富的世界里。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她的电脑。桌面是一张照片，是我们在景德镇旅游时拍的。
她当时正在跟一个老匠人学拉坯，弄得满身都是泥，但笑得像个孩子。而我，站在她身后，
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现在看来，那张照片是多么讽刺。
我点开她的工作文件夹，里面全是各种文物的照片：破碎的、修复中的、修复完成的。
每一张照片，都代表着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我忽然意识到，
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工作。我只知道她很忙、很累，
但我从未想过去了解她到底在为什么而忙碌。我拿起手机，笨拙地在网上搜索文物修复师
。看着那些介绍，我才知道她的工作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和伟大。
那需要极度的耐心、渊博的知识和对历史的敬畏。每一个微小的操作，
都可能对国宝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我，却用我那套可笑的数据理论去评判她的人生，
甚至亲手毁掉了她用以慰藉心灵的最后一点念想。
老王发来的第二篇文章标题是：《制造惊喜，重新点燃爱的火花》。
我看着屏幕上林晚的照片，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形成。
数据恢复专家都说那段录音找不回来了。那么，如果我不能恢复它，我能不能修复
它？4我决定实施我的录音修复计划。
这个计划的核心逻辑很简单：既然源文件没了，那我就重建一个。虽然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但对于一个顶级的数据工程师来说，只要有足够的信息，理论上可以模拟出任何东西。
第一步，是信息采集。
我需要收集关于林晚外婆的一切信息：她的口音、语速、常用的口头禅，
甚至她说话时的呼吸频率。这是一个比写任何复杂算法都要困难百倍的任务。我请了长假，
飞到了林晚外婆的老家，一个偏远的江南小镇。我找到了那些还健在的、认识外婆的老人。
起初，他们对我这个陌生人充满了警惕。我只能拿出我和林晚的结婚照，
一遍遍地解释：我是晚晚的爱人，我想为她做点事。也许是我的执着打动了他们，
他们开始断断续续地向我讲述关于外婆的故事。你说的林家阿婆啊，她说话声音可好听了，
软软糯糯的，像刚出炉的糯米糕。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哎哟，我的小囡囡』。
她讲故事的时候，喜欢清清嗓子，然后拖长了音调……我像个最笨拙的学生，
用录音笔和笔记本，记录下每一个细节。白天，我走街串串户，寻访故人。晚上，
我回到小旅馆，把收集到的所有音频和文字资料，导入电脑，开始建立模型。
我用上了我所有的专业知识。我分析音频的声纹特征，用算法模拟口音的细微差别，
甚至根据老人们的描述，去构建一个虚拟的声带模型。这个过程枯燥、漫长，
充满了挫败感。有好几次，我合成出来的声音都像个冰冷的机器人，毫无感情。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一堆数据和波形图，几乎要发疯。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
我翻看笔记，看到一位阿婆说的话：林家阿婆笑起来的时候，声音里像是有小铃铛在响。
小铃铛？这个诗意的比喻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我一直试图用纯粹的技术去复刻声音，
却忘了声音是承载情感的。我缺少的，不是更牛的算法，而是对人的理解。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收集到的那些故事，不再把它们当成冰冷的数据，
而是去感受故事里蕴含的情感。外婆对林晚的爱，小镇邻里的温情，
那些逝去的时光……我调整了模型的参数，加入了一些非逻辑的变量，比如笑意
、温柔、慈爱。终于，在一个深夜，当我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时，
一个虽然略带合成痕迹，但无比温柔、慈祥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出来：哎哟，
我的小囡囡，今天外婆给你讲个小红帽的故事，好不好啊？那一刻，
我这个从不相信眼泪的、信奉绝对理性的男人，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我成功了。
我欣喜若狂地给老王打电话：我成功了！我把声音合成了！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