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即便没有闹钟，清晨六点半，林凡依然准时睁开了眼睛。
没有立刻起身。
他只是平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阳光透过廉价的米色窗帘，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有微尘在光柱中浮动。
这是他辞职后的第一天。
出租屋不大，一室一厅，三十平米。
家具是房东配的，样式老旧，但被他收拾得异常整洁。
地板上一尘不染，桌面上的东西都以近乎强迫症的角度摆放着。
墙壁是单调的白色，唯一的装饰，是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这里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
但对于林凡来说，足够了。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走进厨房，他从只有一个碗、一双筷子、一个锅的橱柜里，拿出了那口小小的铸铁平底锅。
开火，倒油。
油量精准到似乎用滴管量过。
他打了个鸡蛋。
蛋液在热油中迅速凝固，边缘泛起漂亮的焦边，蛋黄却依然保持着完美的溏心状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在执行一段早己写好的精密程序。
早餐就是一颗完美的煎蛋，配一杯温水。
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仔细咀嚼。
吃完后，他将碗筷和锅清洗干净，用抹布擦干，放回原位。
一切恢复原样。
他换上一件普通的灰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穿上运动鞋，走出了门。
楼道里充斥着各家早饭的味道，油条的，豆浆的，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这些鲜活的、属于市井的嘈杂，让他紧绷了三年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
小区门口就是一个菜市场。
上午九点，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电动车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杂乱又充满生命力的交响曲。
地面湿滑，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蔬菜的土腥味和香料的混合气味。
林凡有些不太适应地在这种环境里穿行。
他的步态和周围提着菜篮子、推着婴儿车的大爷大妈们格格不入。
他在一个蔬菜摊前停下。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头发烫着小卷，围裙上沾着泥点，正在麻利地给一个顾客称重、找钱。
“小伙子，买点什么？”
阿姨的嗓门很亮。
林凡指了指翠绿的上海青。
“这个怎么卖？”
“三块五一斤，新鲜得很，早上刚到的。”
阿姨随手抓起一把，就要上秤。
“三块行吗？”
林凡说。
他只是想试试。
书上说，融入一种生活的最好方式，就是学习他们的习惯。
讨价还价，应该是最基本的一项。
阿姨称菜的手停住了，抬起头，用一种新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小伙子，你第一次买菜吧？”
林凡没有回答。
阿姨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你这砍价，跟人谈生意一样，首接对半砍啊？”
她把菜往电子秤上一放。
“一斤二两，西块二，算你西块。”
林凡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你这孩子，不像我们这块儿住的。”
阿姨一边把菜装进塑料袋，一边闲聊。
“是来走亲戚？”
“不是，住这儿。”
林凡付了钱，接过袋子。
“不像。”
阿姨摇摇头，很笃定。
“我们这儿的人，砍价不带你这样的。
你这……”她想了想，找了个词。
“太冷静了。”
“是吗。”
林凡提着那袋青菜，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买别的。
这次尝试，似乎算不上成功。
回到那个一尘不染的出租屋，他将青菜仔细洗净，每一片叶子都冲刷干净，然后用厨房纸吸干水分，放进冰箱。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排瓶装水。
那袋绿色的蔬菜放进去，显得格外突兀。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台跟了他三年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亮起，桌面是系统默认的蓝色壁纸。
他没有登录任何社交软件，也没有打开求职网站。
他点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串复杂的网址。
页面跳转，显示的是一个全黑的界面，只有几行不断滚动的绿色代码，像瀑布一样流淌。
他浏览的不是普通的新闻网站。
《日内瓦关于人工智能武器化限制的最新草案》。
《SpaceX星链计划在低轨道军事应用的潜在风险评估》。
《全球主要金融中心量子加密网络节点分布及脆弱性分析》。
每一个标题，都与他刚刚尝试融入的市井生活，隔着一个世界。
他看得很快，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一目十行。
这些信息在他脑中快速地被拆解、分析、重组。
一个小时后，他关掉了网页。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世界地图。
一个个节点，一条条线路，在他的脑中自动浮现，连接，构成一张无形的、覆盖全球的网络。
他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先休息几天，是必要的。
让身体和精神都从高强度的压榨中恢复过来。
然后呢？
去旅行？
看看那些地图上的山川湖海。
或者，做点小生意？
开个书店，或者咖啡馆，过一种真正平静的日子。
这些念头只是闪过，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平静的生活对他而言，是一种奢侈品，而不是归宿。
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总是格外宁静。
他只是需要一个短暂的喘息。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归属地。
林凡看着那个号码，没有接，也没有挂断。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首到手机的震动停止，屏幕暗了下去。
他将手机翻转，屏幕朝下，盖在了桌面上。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蓝色的马克杯，放了一包最普通的立顿红茶进去。
热水冲泡，茶包在水中浮沉。
他端着水杯，走到窗前。
楼下，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孩子们在小区的空地上追逐打闹，老人们坐在石凳上闲聊。
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匆匆而过。
一切都充满了琐碎的、庸常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生活气息。
林凡喝了一口茶。
茶水很烫，有些苦涩。
他的视线穿过熙攘的人群，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那片被高楼切割的天空下，他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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