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天香书院!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豆丁国之夜

第2章 玻璃裂痕

发表时间: 2025-09-27
车间顶部的排风扇发出第三十七次卡壳声时,姬亿元的指尖被传送带上的金属卡扣划开了道血口。

她把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铁锈味混着胶水的酸气涌上来,像吞了口融化的铅块。

这己经是连续加班的第二十一天。

TUX电子厂的空调坏了整两周,维修队的通知贴在公告栏最底下,被招工启事和罚款条例压得只剩个边角。

车间里的温度首逼西十度,蓝色工装湿了又干,后背结出层白花花的盐霜,每个人的额角都挂着摇摇欲坠的汗珠,砸在玻璃屏幕上晕开转瞬即逝的水痕。

“动作快点!

这批货要赶在今晚发走!”

组长的橡胶棍敲在金属台面上,震得姬亿元面前的检测灯晃了晃。

她赶紧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屏幕,却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的脸——眼窝陷得更深了,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十二岁的绒毛在高温里打了卷,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三天前,她右边工位的阿梅突然栽倒在传送带上。

救护车来的时候,那只总是偷偷给她塞薄荷糖的母鸡己经烧得迷迷糊糊,***的胳膊上满是被元件划破的细小伤口。

后来听同宿舍的人说,阿梅是得了热射病,厂里只给报销了一半医药费,现在还躺在北沙区医院的走廊加床里。

“亿元,借我张纸巾。”

左边的小雅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这只比她大两岁的母鸡正对着检测灯揉眼睛,眼白里布满红血丝——她们的工位正对着紫外线检测仪,每天八个小时盯着强光,不少人都得了结膜炎。

姬亿元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纸巾递过去,指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半张纸。

车间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姬亿元抬头时,正看见劳务中介领着几个穿新工装的小鸡走进来,最小的那个看起来才十岁出头,攥着工牌的手指还在发颤。

她想起三个月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流水线前,以为能靠双手挣出比课本更实在的日子。

可现在掌心的茧子厚得能磨破砂纸,工资条上的数字却总被各种罚款啃掉一角——迟到扣二十,工装不整洁扣五十,昨天她因为打喷嚏时碰歪了传送带上的零件,又被罚了三天的伙食费。

傍晚换班时,地铁里的人潮比清晨更汹涌。

姬亿元被挤在车门和广告牌之间,胃里空得发疼。

早上揣的两个馒头早就消化完了,口袋里只剩下五枚硬币,够买半份最便宜的素面。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TUX集团的巨型广告牌在暮色里亮起来,那个举着智能手机的卡通鸡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可广告牌背后的厂房阴影里,正藏着无数只喘不过气的小鸡。

回到纪念堂路87号时,楼道里的灯泡又坏了。

姬亿元摸着黑往上爬,每一层的楼梯转角都堆着散发馊味的垃圾桶。

她住在178层,电梯常常在一百层就满员,爬楼梯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她扶着斑驳的墙壁喘气,突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这是母亲上个月用半个月工资给她买的二手货,只能接打电话,屏幕裂了道斜斜的缝。

“喂?”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姬亿元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母亲的哭声像被揉碎的玻璃碴子扎进耳朵:“亿元……你爸他……”塔吊倒塌的巨响在电话里没有实感,姬亿元只听见母亲反复念叨着“北沙区工地钢筋砸下来当场就没了”。

她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蹲下去,膝盖撞在水泥地上,却感觉不到疼。

父亲早上出门前还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这个月工资发了就给她买双防烫的工作鞋,他总是穿着那双掉了底的劳保鞋,在工地上走得噔噔响。

第二天,劳务公司的人带着律师来了。

他们坐在纪念堂路87号那间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塑料凳子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律师推过来的赔偿协议上写着六十万豆丁币,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这是按最高标准算的,”那人推了推眼镜,“包括丧葬费、抚恤金,签了字今天就能到账。”

母亲的手抖得握不住笔,姬亿元接过笔时,看见协议末尾写着“自愿放弃后续追责”。

窗外的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在六十大写的“万”字上投下道刺眼的光。

她想起父亲每次领工资时,总会把钱一张张捋平,小心翼翼塞进母亲缝的布袋里;想起他总说等攒够了钱,就带她们离开鸡源特别行政区,去豆丁国的乡下种点青菜;想起他粗糙的手掌,摸起来像砂纸,却总能精准地避开她身上的伤口。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

墨水晕开的瞬间,姬亿元仿佛听见塔吊倒塌的轰鸣,从北沙区的工地穿越层层叠叠的厂房和楼宇,撞碎在178层的出租屋里。

钱到账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母亲突然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姬亿元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鸡源特别行政区,远处TUX电子厂的烟囱正冒着灰蒙蒙的烟。

六十万豆丁币躺在手机银行的余额里,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摸出兜里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工牌,“姬亿元,17号线检测员”的字迹己经模糊。

楼下的地铁又进站了,人潮像黑色的河流涌向前方,没有人知道,其中一条支流,刚刚永远地断在了昨天的塔吊下。

津ICP备2023000462号-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