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晨光刚漫过窗棂，金晃晃的光透过窗纸洒在床沿，院外就传来 “噔噔噔” 的脚步声 —— 那节奏又急又重，不用看也知道是吴璘。
我趿着鞋赶紧开门，果然见他站在门口，青色短褂的领口沾了点尘土，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一进门就伸手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晃倒：“定北！
快跟我说说，你哥斗南哥在江南到底经历了多少战事？
那些山山水水我可不爱听，就想知道打仗的门道！”
他这急脾气还是老样子，我笑着把他往厅堂引，刚转过回廊就瞧见斗南哥 —— 他正对着墙上挂的一幅江南地图琢磨，手里捏着根炭笔，时不时在图上圈点。
晨光落在他月白长衫的袖口，把暗纹云鹤照得格外清晰，炭笔在指尖转了个圈，他抬头见是我们，便放下笔笑着招手：“来得正好，刚想起昨天没跟你们细说江南的战事。”
吴璘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往椅子上一坐就追问：“斗南哥，我听我爷爷说，您跟着方腊打过仗？
那些农民军打仗厉害不？
是不是跟戏文里演的似的，拿着刀就往前冲？”
他眼睛瞪得溜圆，手还下意识地比划着挥刀的动作。
斗南哥闻言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几分淡然：农民打仗啊，大多是瞎起哄，没什么章法。
方腊起事之初，队伍里扛锄头的庄稼汉、抡铁锤的铁匠，甚至还有背着竹篓的樵夫，攥着削尖的竹竿就往阵前冲。
他们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被夜风掀起，露出腰间参差不齐的竹片护具，手里锈迹斑斑的农具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头几场恶战下来，尸体横七竖八躺满稻田，幸存者连滚带爬逃回营地，帐篷里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混着伤兵的***，有人攥着母亲塞进行囊的平安符，边哭边把草鞋往脚上套，哭喊着要摸黑翻山回村。
就连营寨前那面写着 "替天行道" 的破旗，都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嘲笑这群连刀枪都使不利索的乌合之众。”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动，像是在描摹当时的战场：“后来我瞧着不行，就毛遂自荐，让方腊找铁匠打造五十副软甲，给最忠心的教众穿上。
对了，方腊还是明教的名誉教主，当时就对外宣称，这些教众喝了神教圣水，能刀枪不入，其实那圣水就是掺了蜜的井水。
我和吴璘听得眼睛都不眨，吴璘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插话道：“那守城的官员真信了？
他们就没试过吗？”
斗南哥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可不是嘛，那些官员平日里养尊处优，除了应付差事就是听戏喝酒，本就信些鬼神之说。
守城时见方腊的人穿着软甲冲过来，刀剑砍上去没反应，一听说‘刀枪不入’，当场就慌了神，有的甚至首接弃城跑了。
方腊的队伍借着这股劲，一鼓作气就拿下了好几个城池，说起来，也算是那些官员的悲哀。”
说着，斗南哥笑意渐敛，眉间凝成川字纹，指节叩了叩案几："战场如棋局，虚张声势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执起茶盏轻抿，氤氲热气在眉眼间流转，"真正的常胜之道，在于拿捏分寸 ——胜时当如收缰烈马，追至隘口便要勒马观势，须知贪功冒进必中敌诱敌之策；败时须似断尾壁虎，撤至险峰即要重整旗鼓，唯有护住精锐，方能守得东山再起之机。
"这话像一柄淬了霜的重锤，重重砸在我和吴璘紧绷的神经上。
我下意识挺首腰板，素白的衣摆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掌心却沁出细密的汗珠。
吴璘将脸上急切之色尽数敛去，浓眉拧成疙瘩，目光中满是思索。
他喉间滚动两下，刚要开口询问软甲打造的关键工艺，以及追敌时如何通过马蹄扬尘判断距离，斗南哥却笑着打断了我们。
他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我们肩头，“你们俩也别光听热闹。”
斗南哥望向远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眼中闪过一抹追忆，“其实打仗啊，大部分时间都不是在厮杀。
追敌时得赶在敌人前头堵截，像猎豹般潜伏在必经之路；撤退时要比狐狸还机敏，瞅准时机甩开追兵；迂回包抄更得绕远路，有时连着几日在荒野里奔袭，没个铁打的身子骨，早就瘫在半路了。”
忽然间，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惊起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窗棂。
这声响如重锤敲在心头，胸腔里的热血猛地沸腾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再瞧吴璘 —— 他正下意识攥紧拳头，小臂肌肉绷起，却也透着几分青涩。
可不是嘛！
若是连负重疾跑三里路都要气喘吁吁，连半柱香的马步都扎不稳，谈何执锐披坚？
更遑论在沙盘前推演兵势，在箭雨里识破敌阵？
我攥了攥掌心，指节微微发白，心里忽然燃起一股劲。
转头看向斗南哥，他正望着晨光中的庭院，神色平静却藏着力量。
吴璘也没再追问细节，只是盯着桌上的地图，若有所思地抿着唇。
晨风吹过回廊，带着院角槐树叶的轻响，我忽然觉得，斗南哥说的不仅是打仗的道理，更是做人做事的分寸 ——不管将来要走哪条路，先把身子骨练结实，把道理悟透彻，才是根本。
过了片刻，吴璘忽然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定北，待会儿我回去就找我爹要些练力气的家伙，咱们往后一起练！”
我笑着点头，心里的热血更盛。
斗南哥见我们这般模样，也露出了笑容，指了指院中的空地道：“想练的话，从扎马步开始就好，贵在坚持。”
那天的晨光似乎格外绵长，听着斗南哥讲的战事，看着吴璘急切又认真的模样，我攥紧了拳头 ——将来，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有本事、有担当，不管是面对战场还是生活，都能稳稳站住脚跟，不慌不忙地走好每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