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请安,成了谢洛华每日固定的行程。
她不再像前世那般,因觉得母亲性子软糯、难以沟通而疏远,反倒是每日准时出现,陪着沈氏说些闲话,或是点拨弟弟谢凌云的课业武艺。
几日下来,沈氏眉宇间的愁绪淡去了不少,连带着静心苑的氛围也活络了许多。
谢凌云更是对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既严厉又可靠的姐姐言听计从,练武读书都认真了不少。
这一日,谢洛华刚从静心苑回来,暗香便悄声禀报:“小姐,打听清楚了。
婉小姐的及笄礼,定在三日后。
流程里有一项,是诸位小姐们要在后花园的‘流芳亭’即兴展示才艺,为礼宴添彩。
届时,京中好些与府上交好的人家都会来观礼。”
流芳亭,即兴才艺……谢洛华指尖轻轻划过茶杯边缘,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前世便是如此。
谢云婉提前苦练了一曲惊鸿舞,在那日大放异彩,而她则被柳姨娘以“身子刚愈,不宜劳神”为由,劝着只做了寻常的诗词,相形见绌。
事后,更有流言说她这个嫡女才疏学浅,不及庶妹。
看来,这一世,她们打的还是这个主意,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颜面。
“还有,”暗香继续低声道,“奴婢发现,锦瑟院那边,这两日往府外采买胭脂水粉和绸缎的次数多了些,尤其是钱嬷嬷,亲自跑了两趟城西的‘锦绣坊’。”
锦绣坊是京城最好的绣坊之一,但也价格不菲,远超一个姨娘份例该有的用度。
谢洛华嘴角泛起冷意。
贪墨中馈,贴补己用,这是柳姨娘的老把柄了。
前世她不屑于理会这些内宅阴私,如今看来,这些却都是能撬动局势的支点。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谢洛华赞许地看了暗香一眼,“继续留意,特别是银钱往来,若能找到账目凭证更好,但切记,安全第一,不可打草惊蛇。”
“是,小姐。”
暗香沉稳应下。
这时,疏影端着点心进来,脸上却带着几分犹豫和惧色:“小、小姐……奴婢刚才听下面几个小丫鬟在嚼舌根,说……说咱们锦绣阁,最近晚上不太平。”
“不太平?”
谢洛华挑眉。
“她们说,连着两晚了,有人起夜,好像……好像看到后院井边有白影飘过,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疏影的声音越说越小,脸色发白。
鬼祟之事?
谢洛华心中冷笑。
这手段,倒是低劣又有效。
若是从前那个心高气傲又略带敏感的嫡女,听了这等传闻,只怕又要惊惧交加,病上一场,及笄礼自然无法正常出席,甚至可能因此被冠上“招惹不干净东西”的名声。
柳姨娘和谢云婉,为了毁掉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慌什么。”
谢洛华语气平静,拿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不过是些心怀鬼胎之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传我的话下去,锦绣阁的人,晚上一律不准单独外出,尤其是后院井边。
若再有人传播谣言,杖责二十,发卖出去。”
她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疏影和暗香都是一凛,齐声应道:“是!”
“另外,”谢洛华放下点心,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去把院子里所有丫鬟婆子的名册拿来,尤其是近半年内新进府,或者与锦瑟院、后厨那边走得近的,给我标出来。”
她倒要看看,这锦绣阁里,到底藏着多少别人的眼睛和耳朵。
是夜,月黑风高。
锦绣阁早早熄了灯,一片寂静。
只有巡夜婆子模糊的更梆声偶尔传来。
谢洛华并未入睡,她和衣躺在榻上,呼吸平稳,耳朵却捕捉着窗外的一切细微声响。
暗香和疏影按照她的吩咐,守在内外室相连的隔扇后面,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约莫子时刚过,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从后院方向传来。
若非刻意倾听,几乎难以察觉。
来了。
谢洛华悄然起身,没有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潜到后窗边,将窗纸舔破一个小洞,向外望去。
果然,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衣裙、长发披散的身影,正蹲在井边,肩膀一耸一耸,发出低低的、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那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确实有几分瘆人。
谢洛华眼神冰冷,并未立刻行动。
她在等。
果然,那“女鬼”哭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效果达到了,便站起身,准备像前两晚一样悄然离去。
就在这时,谢洛华猛地推开后窗,声音清冷,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秋实,更深露重,你在井边做什么?”
那“女鬼”身形猛地一僵,骇然转头!
正是锦绣阁里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丫鬟,名叫秋实!
她脸上还涂着些白粉,在月光下显得鬼气森森,此刻却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小姐会在这个时间,如此准确地叫破她的名字!
“啊!”
秋实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就想跑。
“暗香,疏影,拿下!”
谢洛华一声令下。
早就准备好的暗香和疏影立刻提着灯笼从屋内冲出,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这是谢洛华下午就让暗香悄悄从母亲沈氏那里借调来的可靠人手。
秋实一个瘦弱丫头,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瞬间就被扭住胳膊,押到了谢洛华面前。
灯笼的光照亮了秋实惨白的脸和那身可笑的装扮。
院子里其他被惊动的丫鬟婆子也纷纷披衣起来,看到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窃窃私语。
谢洛华披着一件外裳,缓缓走到院中,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最后落在抖如筛糠的秋实身上。
“说吧,是谁指使你在本小姐的院子里装神弄鬼,扰乱人心?”
谢洛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没、没有人指使……奴婢、奴婢是梦游……”秋实语无伦次地辩解。
“梦游?”
谢洛华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秋实毛骨悚然,“梦游还懂得换上白衣,涂抹白粉,模仿哭声?
秋实,我查过,你家里有个病重的老母,还有个嗜赌成性的哥哥。
前几日,你哥哥刚还了一笔不小的赌债,钱是哪里来的?”
秋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
她没想到,大小姐连这个都查到了!
“是……是钱嬷嬷!”
秋实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哭喊着道,“是锦瑟院的钱嬷嬷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连续三晚扮鬼哭……她说……说只要吓唬一下小姐,让小姐病了无法参加及笄礼就好……奴婢该死!
奴婢鬼迷心窍!
求小姐饶命啊!”
钱嬷嬷!
柳姨娘的左膀右臂!
院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锦瑟院那边使出的龌龊手段!
谢洛华面色沉静,并无意外。
她看向众人,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你们都听到了?
内宅争斗,竟用上此等卑劣手段,企图损害主子声誉、身体!
此风断不可长!”
“将秋实捆了,堵上嘴,关进柴房。
明日一早,连同这身行头和她刚才的供词,一并押送到母亲面前,请母亲和父亲定夺!”
“是!”
婆子们高声应道,底气十足。
这一夜,锦绣阁无人再眠。
但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震惊和亢奋。
她们这位看似沉静的大小姐,不出手则己,一出手便是如此雷霆万钧!
首接揪出了内鬼,还拿到了指向柳姨娘的铁证!
暗香和疏影看着自家小姐在灯光下清冷而坚毅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敬畏与激动。
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谢洛华站在院中,望着锦瑟院的方向,目光幽深。
这只是开始。
明日,她要将这“鬼”,亲自送到该去的人面前。
这敲山震虎的第二击,她要让那对母女,好好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