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尽的、粘稠的、压迫性的黑暗。
苏卿言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而出,第一个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窒息。
泥土的腥气和腐烂草根的味道野蛮地灌入她的鼻腔,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砂砾。
肺部如同一只被过度挤压的风箱,火烧火燎,拼命地渴求着哪怕一丝稀薄的空气。
她想尖叫,张开的嘴却只能吞入更多的泥土,磨得牙齿和舌头生疼。
她想挣扎,四肢却被沉重湿冷的泥土死死嵌住,像是被浇筑在水泥里,动弹不得。
这是……被活埋了。
这个认知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大脑。
零碎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倒灌回来。
“姐姐,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占了嫡女的位置,还占着三皇子的婚约……”
那张平日里柔弱无辜的脸,此刻在记忆中扭曲得狰狞。
是她的庶妹,苏柔儿。
“老爷不会知道的,一个痴痴傻傻的废物,暴病而亡,谁会怀疑?
把她埋在后院这片荒地里,过几日,就说尸身被野狗刨了去,连个坟都不用立。”
这是继母柳氏阴冷刻毒的声音,带着一丝得偿所愿的快意。
然后,是后脑勺传来的剧痛,和被人拖拽时,身体在粗糙地面上摩擦的触感。
原来,原主不是暴病,不是意外,而是被自己最“亲”的家人,活生生打晕,然后埋掉。
苏卿言,二十一世纪的王牌法医,竟然在一场实验室爆炸后,魂穿到了这个同名同姓的痴傻嫡女身上,
而迎接她的第一份大礼,就是一场绝无生机的活埋。
求生的本能让她疯了一般地扭动身体。
指甲在泥土中拼命地抓挠,很快就翻裂、折断,十指连心的剧痛传来,可她完全顾不上。
没用的。
埋得太深,土压得太实。
以她这具娇弱身体的力气,不过是蚍蜉撼树。
氧气越来越稀薄,她的视野开始出现黑斑,四肢的力量正迅速流失。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粘腻,再次笼罩下来。
不行!
她前世死于意外,是天灾。
这一世,她绝不能死于人祸!
苏柔儿,柳氏……
她还没有让那对恶毒的母女付出代价!
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反而让她濒死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
恐慌被一种冰冷的、属于法医的职业冷静强行压了下去。
冷静,苏卿言,冷静!
你面对过无数尸体,分析过上百种死法,现在要用你的专业知识,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缺氧,体力耗尽,这是当前最大的死因。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最大限度地降低身体的耗氧量,进入一种假死状态,等待转机。
转机是什么?
柳氏她们不可能自己动手挖坑埋人,必然是府里的粗使下人。
这些人草草完事,天亮后一定会有人来平整土地,掩盖痕迹。
或者,她们会找人来立一个假坟,做做样子。
无论如何,一定会有人再来。
那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假死……假死……
她的脑中飞速闪过人体解剖图。
有了!
颈动脉窦!
位于颈部两侧,是压力感受器。
通过外部按压,可以欺骗大脑,让其以为血压过高,
从而引发反射性心率减慢、血压降低,呼吸频率减弱,进入类似休克的状态。
在法医鉴定中,这有时会被误判为机械性窒息死亡。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方法,稍有不慎,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但现在,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苏卿言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艰难地在泥土的压迫中,微微侧过头。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右手,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的脖颈。
皮肤、肌肉、血管……她脑中的解剖图清晰无比。
找到了!
她能感受到指尖下那一下下微弱而急促的搏动,那是她生命最后的挣扎。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然后用拇指,对着那个点,狠狠地按了下去!
酸、麻、胀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脖颈直冲天灵盖。
她的心跳猛地一滞,随即变得极其缓慢无力。
呼吸变得微弱,几乎停止。
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闷的、金属与泥土摩擦的声音,将她从半昏迷状态中惊醒。
是铁锹的声音!
有人来了!
苏卿言的心脏狂跳了一下,但随即又被身体的假死机制压制住,变得微弱。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恢复正常的呼吸,依旧维持着最低的耗氧状态。
“头儿,这土怎么感觉松松的?跟埋了个人似的。”一个粗嘎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疑惑。
“废什么话!夫人吩咐了,把这块地平了,种上栀子花!赶紧干活,拿了赏钱好去喝酒!”另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呵斥道。
“嘿嘿,也是。就是可惜了那位嫡小姐,听说长得跟天仙似的,就是脑子……”
“闭嘴!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想被割了舌头扔去乱葬岗吗?”
声音越来越近,铁锹一下下铲在她周围的泥土上,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她紧绷的神经。
突然,只听“噗”的一声,一把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软物。
“哎哟!头儿,这……这是只脚!”
短暂的死寂后,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快……快挖开看看!”
泥土被飞快地刨开,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减轻。
一丝光亮透了进来,紧接着,是新鲜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苏卿言贪婪地、却又极其微弱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的第一瞬间。
她被两个下人从浅坑里拖了出来,浑身是泥,狼狈不堪。
“天哪!真是大小姐!”
“快……快探探鼻息!”
一只粗糙的手指凑到她的鼻子下,停留了片刻。
“没……没气了!身体都凉了!”
“死了?”
“肯定是啊!这都埋了一晚上了!快,赶紧去禀报夫人!”
苏卿言能感觉到他们惊恐的目光,能听到他们慌乱的脚步声。
她强迫自己继续“死”着,一动不动。
很快,柳氏和苏柔儿就带着几个心腹婆子匆匆赶来。
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苏柔儿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柳氏身后,脸色惨白。
柳氏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她毕竟是后宅斗争的胜利者,很快镇定下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冷声道:“真是晦气!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被这两个蠢货给挖了出来!”
她上前一步,用脚尖踢了踢苏卿言的手臂,那手臂软软地垂落,毫无反应。
“母亲,她……她真的死了?”苏柔儿颤声问道,眼中既有恐惧,又有一丝隐藏不住的兴奋。
柳氏亲自蹲下,伸手探了探苏卿言的鼻息和脉搏。
在苏卿言刻意控制下,她的生命体征微弱到了极致。
“死透了。”柳氏站起身,厌恶地拍了拍手,“算她命薄!”
她转向那两个挖出尸体的下人,眼中杀机毕露:“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们的家人,就等着给你们收尸吧!”
两个下人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哼,”柳氏冷哼一声,“为了以防万一,不能再把她留在这里了。
去,弄口最薄的棺材来,把她扔进去,送到城外乱葬岗,找个地方埋了!”
“母亲,这样会不会太……”苏柔儿假惺惺地开口。
“闭嘴!一个傻子,配不上一副好棺材!就这么办!”柳氏一锤定音。
苏卿言的心沉了下去。
乱葬岗?
那可比这后院危险百倍。
但这也是她脱离尚书府掌控的唯一机会。
她被两个婆子粗鲁地抬起来,像拖一条破麻袋一样,被扔进了一口劣质的薄皮棺材里。
“砰”的一声,棺材盖合上了。
“咚!咚!咚!”
几颗长钉被钉死,将她封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世界,再次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棺材被抬起,一路颠簸。
苏卿言能感觉到,自己正被带离这个囚禁了她、也差点杀了她的牢笼。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外面传来挖坑和说笑的声音,很快,泥土被重新掩埋的声音响起,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棺木上,也敲打在她的心上。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
周围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野兽嚎叫。
苏卿言缓缓睁开眼睛。
黑暗中,她的双眸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冷的鬼火。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静静地听着,感受着。
在确认周围至少半个时辰内不会有人之后,她才开始恢复正常的呼吸。
劫后余生的狂喜没有占据她的头脑,取而代之的,是淬了毒的冰冷恨意。
她摸了摸发间。
那对母女为了做得逼真,还把原主生母留给她的一支玉簪插回头上,只是在拖拽中,玉簪已经断裂。
苏卿言握住那截断裂的、带着锋利断口的簪尖。
很好。
她开始用簪尖,对着头顶的棺材板,一下下地刮、撬。
这棺材是柳氏为了省钱买的最劣质的松木,木质疏松,做工粗糙。
这成了苏卿言的救命稻草。
“咔……咔嚓……”
木屑簌簌落下,她的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刀刃上。
终于,在一声轻微的断裂声后,棺材盖被她撬开了一条缝隙。
泥土立刻从缝隙中涌了进来。
苏卿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掀顶!
“轰——”
泥土塌方,她从那活死人墓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冰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站在自己的新坟前,浑身泥泞,衣衫破烂,头发上还沾着腐叶和湿土。
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燃着复仇的烈焰。
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向尚书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就这么走了,太便宜她们了。
恐惧,是最好的开胃菜。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尚书府。
以她前世训练过的身手,避开几个昏昏欲睡的护院,易如反掌。
后院,一处僻静的凉亭里,还亮着灯。
柳氏和苏柔儿正对坐着,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安神茶。
显然,这对母女在做了亏心事后,也需要压压惊。
“母亲,你说……她真的不会变成厉鬼来找我们吧?”苏柔儿端着茶杯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胡说八道!”柳氏厉声呵斥,但她自己的脸色也并不好看,
“人死如灯灭!一个傻子,还能翻天不成?
喝了茶,定定神,明天开始,你就安心准备嫁给三皇子的事。
尚书府的嫡女,以后只有你一个!”
苏柔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贪婪而得意:“是,母亲。姐姐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我高兴的。”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吹灭了亭子里的灯笼。
“啊!”苏柔儿吓得尖叫起来。
“不过是一阵风,大惊小怪!”柳氏嘴上强硬,却也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黑暗中,一个幽幽的、仿佛从地底下传来的声音,飘进了她们的耳朵。
“妹妹……你真的……为我高兴吗?”
那声音,正是苏卿言的!
柳氏和苏柔儿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她们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亭外的月光下,一个浑身是土、头发披散、脸上还带着泥痕的白色身影,正静静地站着。
那张脸,分明就是被她们亲手埋掉的苏卿言!
“鬼……鬼啊!”苏柔儿眼珠一翻,竟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柳氏也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指着那身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卿言缓缓地抬起手,断裂的玉簪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她一步步,慢慢地,向凉亭走来。
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柳氏的耳中。
“我……回来……找你们了……”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尚书府的夜空。
苏卿言看着那个平日里威严狠毒的女人连滚带爬地逃走,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越发深邃。
她没有追。
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转身,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柳氏,苏柔儿,洗干净脖子,等着我。
你们从原主身上夺走的一切,我都会连本带利,加倍讨回!
从今夜起,尚书府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