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不是客户，不是老板，是女儿小学二年级的家长群。我划开屏幕，
手指还带着刚才签合同时微微的颤抖。三亿，整整三亿的订单，我用时九个月，
磨破了三双鞋底，喝吐了不下二十回，终于在今天下午四点十分，
让甲方那个以苛刻著称的老总签下了名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现在只想瘫在驾驶座上，好好喘口气。可家长群里的信息，像一颗冷水泼进了滚油里。
“我们家思思新买的文具盒，就是那个***版的，找不到了，有没有小朋友错拿了呀。
” 是张太太，语气永远带着点不经意的优越感。她家开厂子的，据说规模不小。
下面七嘴八舌，有帮忙问的，有表示同情的。我揉了揉眉心，
正准备例行公事地回一句“帮留意”，却看见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发送人是我女儿，
李晓晓。“张阿姨，我爸爸说，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
我的文具盒是爸爸从垃圾站旁边捡来的，虽然旧，但是洗得很干净。”时间，
下午四点十五分。就在我签下三亿订单的五分钟后。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根弦断了。
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脸颊***辣的。垃圾站旁边捡来的。这几个字像针一样，
扎得我眼睛生疼。群里瞬间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想象到屏幕后面那些家长的表情，
惊讶，同情，或者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晓晓班主任王老师赶紧出来打圆场：“晓晓同学很诚实，
大家都应该学习她拾金不昧的精神…呃，不是，是诚实的精神。思思妈妈再仔细找找，
是不是忘在哪儿了。”可那股尴尬的气氛，已经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弥漫开来。
我盯着那行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不是因为丢脸，虽然丢脸是肯定的。
更多的是因为晓晓那句话本身。她说的是事实。那个粉色掉漆的文具盒，确实是我去年夏天，
下班路过一个垃圾回收点时看到的。它被扔在边上，除了旧点，没坏。我当时想，洗洗干净，
给晓晓用正好。我们家条件一直紧巴巴的，能省则省。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种方式，
在她同学的家长群里，被公之于众。我甚至能想象晓晓打出这行字时，
那张小脸上认真的表情。她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在她单纯的世界里，爸爸捡来的东西，
洗干净了，就是好的。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顺便表达一下爸爸教她的道理。
可这个成人世界，不怎么看事实。它看的是面子，是排场，是你用什么文具盒，
你爸开什么车。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妻子林薇的电话。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李强，
你看群了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怒气。“刚看到。
”“你…你赶紧想办法说点什么，圆过去啊。这脸丢大了。”她的语气急促起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给晓晓用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现在好了，全班都知道了，
你让我以后怎么去接孩子，怎么见那些家长。”我心里那股刚被订单压下去的疲惫和憋屈，
猛地翻涌上来。“来路不明？那文具盒是旧的，但不是脏的，我洗干净消毒了，怎么了，
用个旧文具盒就丢人了？我李强是偷了还是抢了。”“这不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
”林薇的声音拔高了，“这是面子问题！别人家孩子都用新的，就咱们家用捡的，
你让晓晓在同学面前怎么抬得起头。你整天就知道忙忙忙，你关心过孩子在学校怎么样吗。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她，我刚刚签了一个三亿的订单，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很快就能改善了。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说这个，好像是在用钱堵她的嘴，而且，
在“捡破烂”这个事实面前，三亿订单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行了，我知道了。
我马上到家了，回去再说。”我挂了电话，无力地靠在后背上。
车窗外是这座城市华灯初上的景象，繁华又冷漠。刚刚签合同时的意气风发，
此刻被女儿一句天真无邪的话和妻子一通责备的电话，冲得七零八落。
二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割裂的人。一半还沉浸在签下大单的虚幻兴奋里，
另一半，则被拉回***裸的现实泥沼。我和林薇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
曾经也有过蜜里调油的日子。后来晓晓出生，开销变大，我辞去了稳定的工作，
跳槽到这家建材贸易公司跑销售。收入是比以前多了，但应酬也多，在家时间少。
林薇为了照顾晓晓，辞了职，成了全职太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对话，
就只剩下钱、孩子、还有抱怨。她抱怨我不管家，抱怨钱不够用，抱怨谁家又换了车，
谁家又买了学区房。我抱怨工作压力大，客户难缠，老板画饼。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话我以前不信，现在觉得***有道理。推开家门，
一股油烟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林薇正在厨房炒菜，锅铲碰着铁锅，声音刺耳。
晓晓坐在小凳子上看电视，动画片的声音开得很大。“爸爸。”晓晓看到我，
甜甜地叫了一声，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她的小脸软软的，瞬间融化了我一半的烦躁。
我摸摸她的头：“作业写完了吗。”“写完啦。”她仰起脸，
丝毫没有意识到家长群里的风波。林薇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脸色阴沉，把盘子往桌上一顿，
发出清脆的响声。晓晓吓得缩了缩脖子。“吃饭。”林薇看都没看我一眼。
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只有晓晓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
说王老师今天表扬她了，说同桌送了她一张贴纸。“吃饭别说话。”林薇呵斥了一句。
晓晓立刻噤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我忍不住了：“你冲孩子发什么火。”“我发火？
”林薇放下筷子，瞪着我，“李强，你知不知道现在群里都在说什么？有人说晓晓可怜，
有人说我们当家长的失败，张太太倒是找到文具盒了，说是掉在书包夹层里，
可人家话里话外那个意思，好像是我们家晓晓故意藏着似的！”“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晓晓说得没错，那文具盒就是捡的，怎么了？我们凭自己双手吃饭，不偷不抢，
用个旧东西就低人一等了？”我也来了火气。“对，就是低人一等！”林薇声音尖利起来，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清高，你有骨气，可孩子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的是我，
你去接一次孩子试试，看看那些家长用什么眼神看你，你以为我想天天算计那点柴米油盐？
我想买件新衣服都得犹豫半天，晓晓学校的活动，每次交钱我都觉得脸上发烧，李强，
我受够了这种抠抠搜搜的日子了！”她说着，眼圈红了。
我看着她又看看旁边吓得不吭声的晓晓，胸口堵得厉害。我知道她不容易，
全职主妇的辛苦和压抑，我多少能理解。可我的辛苦和压力，她又理解多少呢。
“我…”我想告诉她订单的事，但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会努力的。”“努力？
你努力了这么多年，结果呢？女儿都快要在同学面前变成捡破烂的了！”林薇说完，
猛地起身，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晓晓被吓哭了，小声抽噎着：“爸爸，
妈妈为什么生气？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抱起女儿，心里酸涩难当。“没有，晓晓没错。
是爸爸…爸爸没本事。”那一刻，签下三亿订单的喜悦，荡然无存。它甚至有点可笑。
合同是签了，但货款要分批结算，提成也要按照回款比例慢慢发。远水解不了近渴。
眼下这个困局，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份订单而立刻改变。三第二天上班，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部门经理老王把我叫进办公室，脸上笑开了花。“李强啊，干得漂亮，
三亿，这可是咱们部门今年最大的一单，老板早上都特意打电话来表扬了！
”老王拍着我的肩膀，“晚上给你摆庆功宴，地方随便你挑！”同事们也纷纷过来道贺，
眼神里满是羡慕和嫉妒。我勉强挤出笑容应付着，
心里却还惦记着昨天家长群的事和家里的低气压。中午，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家长群的历史消息。爬完楼，心里更堵了。昨天晓晓发言后，
虽然王老师打了圆场，但后面还是有几个家长“意味深长”地接话。“现在生活压力是大哈，
理解理解。”“培养孩子节俭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让孩子有心理负担。
”“是啊，我们家孩子的东西，我都尽量买好的，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嘛。
”这些看似同情实则炫耀的话，像软刀子一样扎人。林薇的敏感和愤怒，
我忽然能体会更深了。在这个群里，我们家仿佛成了“贫困户”的代表。下午，
我提前下班去接晓晓。走到校门口，果然感觉气氛不对。
几个相熟的家长看我的眼神都有些躲闪，或者带着一种过分的热情。张太太也在，
她牵着女儿思思，看到我，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笑道：“晓晓爸爸来了呀。
昨天真是误会，我家思思太马虎了。”我点点头，没说什么。接到晓晓，她倒是很开心，
一路说着笑着。“爸爸，今天思思把新文具盒给我看了，好漂亮呀，上面还有小公主呢。
”我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那…晓晓喜欢吗？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文具盒不好看？
”晓晓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我的也很好呀，是爸爸给我‘拯救’回来的，爸爸说，
东西旧了没关系，干净整齐就好啦。思思也说我的文具盒有‘故事’呢！”孩子的话，
像一缕阳光，驱散了我心头的些许阴霾。是啊，在孩子纯净的心里，价值不取决于价格，
而取决于附着其上的情感和意义。是我们大人，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但现实是，
我们活在一个大人的世界里。晚上部门的庆功宴，定在一家高档海鲜酒楼。包厢里觥筹交错，
烟雾缭绕。老王带头敬酒，同事们轮番上阵。我因为心情不好，喝得有点猛，很快就上了头。
酒精作用下，这些日子的憋屈、压力，还有签单后的虚脱感，以及家长群带来的屈辱感，
全都混在一起，涌上心头。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孩子教育上。
一个同事炫耀着给孩子报的马术班，另一个说着暑假要带娃去欧洲游学。老王喝得满面红光，
搂着我的肩膀：“李强，你小子现在可是功臣了，这单提成下来，也得给晓晓换点好的，
别再用…呃，那个什么了。”他大概是想起了群里的事，话没说全，但意思到了。
这话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我积压的情绪。我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舌头有点打结：“王经理，各位同事…感谢大家。这单子，不容易，九个月，
我李强…喝进去的酒，能灌满这个鱼缸！”大家都笑了。我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