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烈日将刑场中央的断头台晒得滚烫。
凌云跪在粗糙的木台上,脖颈被死死卡在枷锁之中,刺鼻的血腥味和木头被曝晒后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首冲鼻腔。
他意识模糊,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中冲撞——冰冷的手术台、闪烁的警灯、厚厚的卷宗……与眼前这古装剧般的场景交织、撕裂。
“我……是谁?”
他艰难地喘息,原主零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镇北侯府嫡孙、纨绔子弟、花魁碎尸案、屈打成招、秋后问斩……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几乎将残存的意识吞噬。
不,不对!
一股源自现代灵魂的本能猛然惊醒。
他是凌云,二十一世纪的法医兼刑侦顾问,怎么会跪在这种地方?
“时辰己到!
验明正身!”
监斩官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是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肃穆的中年官员,正是礼部侍郎周旋。
他端坐高台,目光扫过凌云,如同看一具即将冷却的尸体。
身披红布、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上前,一口烈酒喷在鬼头刀的刀锋上,寒光刺眼。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巨大的阴影将凌云彻底笼罩。
死亡的寒意瞬间刺透骨髓。
台下,围观百姓的喧哗声一浪高过一浪。
“杀了这畜生!
为如烟姑娘报仇!”
“凌家满门忠烈,怎会出此孽障!”
“死得好!”
原主的绝望、恐惧,与现代灵魂的震惊、求生欲激烈交锋。
就在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阳光在刀锋上折射出致命光斑的刹那——凌云猛地抬起头,枷锁摩擦着皮肉传来剧痛,但他顾不上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的喉咙爆发出与这刑场格格不入的呐喊:“程序违法!
判决无效!
我要上诉!!”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得喧闹的刑场瞬间鸦雀无声。
刽子手的手臂僵在半空,错愕地看向监斩台。
周旋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和诧异。
他重重一拍惊堂木:“呔!
死到临头,还敢咆哮公堂,扰乱法场?!”
凌云强忍着头晕目眩,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融合着原主的记忆和现代的法理知识。
他死死盯着周旋,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冷静:“大人!
根据《大晟律·刑律篇》第三百二十七条,***案件,须得人证、物证、尸格检验记录、凶器、犯人口供,五证俱全,方可定谳!”
他喘了口气,不顾周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高声道:“花魁如烟一案,尸格检验记录语焉不详,致命伤与呈堂凶器规格不符!
此为一疑!”
“案发现场遗留关键物证——一枚鎏金纽扣,并非我当日所穿衣物所有!
此为二疑!”
“重要人证,醉红楼鸨母,于结案后第三日暴毙家中,死因不明!
证词无法对质!
此为三疑!”
每说一句,周旋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凌云的声音在寂静的刑场上回荡,字字句句,竟都砸在了当初办案时那些被刻意忽略或模糊处理的漏洞上。
“证据链严重缺失,逻辑无法闭环!
此案存有重大合理怀疑,依律不得判处***!”
凌云最后几乎是用吼的,“程序不公,即为实质不公!
此判决,学生不服!
要求发回重审!”
他不再自称“罪民”,而是换上了“学生”这个带着些许文人傲气的自称。
“……”整个刑场,从监斩官到刽子手,从衙役到围观百姓,全都目瞪口呆。
他们听不懂什么“证据链”、“逻辑闭环”,但“《大晟律》”、“尸格记录”、“物证不符”这些词,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心上。
这……这死囚,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能言善辩?
还搬出了《大晟律》?
周旋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被他视为蝼蚁、早己打点妥当的纨绔子弟,竟会在最后一刻爆发出如此犀利的反击。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满口胡言!
混淆视听!”
周旋强压怒火,试图维持威严,“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
刽子手!”
刽子手回过神来,再次举刀。
“大人!”
凌云用尽最后力气喊道,“草民若冤死,真凶逍遥法外,他日案情大白,您这监斩官,怕也难逃失察之责!
天下人将如何看这大晟法度?!”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周旋的软肋。
他可以不惧一个将死之人的狂言,但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官声和可能引发的后续麻烦。
刀锋,再次停滞。
就在这死寂般的僵持时刻,刑场边缘,一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鎏金腰牌的女子,悄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面容清冷,目光如电,远远凝视着断头台上那个看似狼狈、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青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有点意思。”
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
行刑的鼓声,终究没有再次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