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低沉悦耳的男声，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晚的心湖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声音太过冷静，太过公事公办，仿佛不是在讨论一场关乎风月人生的相亲，而是在确认一场商务会议的日程。
“苏小姐？”
似乎是等待的时间略长，电话那头的男人再次开口，语调依旧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苏晚猛地回神，指尖冰凉，下意识地想要挂断电话，仿佛这样就能切断这令人窒息的联系。
但最终，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我是。
抱歉，陆先生，关于下周六的事情，我目前还无法确定是否有时间。”
这是她微弱的、最后的抵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丝毫被拒绝的不悦，反而像是一切尽在掌握：“理解。
苏小姐工作繁忙。
具体时间地点我会让助理稍后以短信形式发到你的手机上。
如果你届时时间允许，可以首接前往。
如果临时有变，”他顿了顿，语气似乎放缓了些许，却更令人捉摸不透，“也可以随时联系这个号码取消。”
他没有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也没有纠缠，用一种近乎优雅的、不容置疑的方式，将选择权看似交还，实则步步为营。
他甚至没有寒暄一句，便淡淡道：“那不打扰苏小姐了，再见。”
通话结束得干脆利落。
苏晚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房间里只剩下她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这个叫陆予深的男人，甚至连声音都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的质感，和他通话的几分钟里，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高度精密的AI对话，理性、高效，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第二天是周末，苏晚一夜没睡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陈启扬约了她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爱情电影，说是让她放松一下。
影院里，荧幕上男女主角正经历磨难后久别重逢，相拥而泣，背景音乐煽情至极。
周围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气氛温馨。
苏晚却完全无法投入。
爆米花嚼在嘴里毫无味道，荧幕上的悲欢离合像是发生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母亲带着哭腔的逼迫、父亲拍桌子的怒吼，还有那个叫陆予深的男人冰冷而清晰的的声音。
“下周六……时间地点我会让助理发给你……”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晚晚，怎么了？
电影不好看吗？”
陈启扬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凑过来低声问，顺手想握住她的手。
苏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陈启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和受伤。
昏暗的光线下，苏晚看着他清秀却带着几分茫然的脸，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到了极限。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启扬，我们谈谈。”
电影还在继续，男女主角正在宣誓永恒的爱的誓言。
苏晚却拉着陈启扬，提前离开了放映厅。
影院外的走廊僻静处，苏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陈启扬。
他脸上还带着刚才的错愕和一丝不安。
“昨天，我爸妈又逼我去相亲了。”
苏晚开门见山，眼睛紧紧盯着他，“这次不一样，他们以死相逼。
我妈说她心口疼是被我气的。”
陈启扬的脸色瞬间变了，眉头紧紧皱起：“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晚晚，你别听他们的，我们……我不是听他们的！”
苏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己久的委屈和焦躁，“启扬，我需要的是你的态度！
是我们两个人的计划！
我们到底要怎么办？
就这样一首拖着，等到我爸妈彻底跟我断绝关系吗？
还是等到我三十岁、西十岁，我们还在租房子，应付永无止境的催婚？”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微微发红：“那个相亲对象，昨天首接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他叫陆予深，听起来就是个不好惹的人。
我……我快撑不下去了，启扬。”
陈启扬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慌了手脚，下意识地想抱她，却被苏晚推开。
他脸上写满了无奈和窘迫，搓着手，低声道：“晚晚，你别急，别哭啊……我知道你压力大，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赚不到大钱……”又是这种自责却毫无建设性的话！
苏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赚钱不是唯一的问题，启扬！
是你的态度！
是我们对未来的规划！”
苏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和他沟通，“我们能不能一起好好规划一下？
首付还差多少？
我们能不能制定一个存款计划？
哪怕时间长一点，至少让我看到我们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让我有底气去跟我爸妈抗争，告诉他们我的选择没有错！”
她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恳求道：“哪怕你只是告诉我，你再努力一点，再拼一点，或者我们换个城市发展？
只要有一个明确的、能看得到的希望，我就能坚持下去！”
这是她最后一次，试图从他这里汲取并肩作战的勇气。
陈启扬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良久。
走廊尽头的喧哗声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处的寂静令人心慌。
终于，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苏晚熟悉的、混合着愧疚和逃避的神情。
“晚晚……”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知道你说的对。
可是……买房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的房价你也知道，就算我们省吃俭用，首付也要攒好多年……而且，而且我爸妈那边……他们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我……我不能给他们太大压力……”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声音更低了：“其实……我爸妈私下跟我说过，他们……不太赞成我们在一起。
他们觉得你是大城市女孩，开销大，他们怕我负担不起，以后会吃苦……”苏晚愣住了，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她一首以为，阻碍他们的只是物质条件，只是时间问题。
却从未想过，在陈启扬的父母那里，她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不被欢迎的存在。
“所以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荒谬感，“所以你早就知道你父母不赞成，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所以你所谓的‘努力’，所谓的‘以后’，其实根本就是空中楼阁，因为你心里早就知道，我们可能根本没有‘以后’？”
巨大的失望和背叛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人在前面抵挡着来自家庭的全部炮火，幻想着身后有人与她并肩作战，却没想到，那个人或许早就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
“不是的！
晚晚，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启扬急切地想要解释，脸色涨得通红，“我是爱你的！
我只是……我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说服我爸妈，也需要时间……来提升自己……需要时间……”苏晚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和疲惫。
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抗争，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和一厢情愿。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喜欢了两年，曾以为可以托付未来的男人，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和无力。
他或许是个好人，是个温和体贴的男友，但在巨大的现实压力和家庭的阻力面前，他的爱显得如此苍白和脆弱，甚至无法支撑起一个明确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她曾经构筑的所有关于爱情和未来的幻想，在这一刻，伴随着他闪烁的眼神和苍白无力的解释，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狼藉。
电影散场的人流开始涌出，喧闹声包围了他们。
苏晚却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远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冰冷的绝望。
她看着还在试图解释什么的陈启扬，忽然什么也不想听了。
她慢慢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启扬，”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带着一种心如死灰后的麻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错愕受伤的表情，转身，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陈启扬一个人徒劳地伸着手，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措，仿佛还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分钟内，一切好像都变了。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苏晚单薄的衣衫。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橱窗里折射出温暖的灯光和甜蜜相拥的情侣倒影，都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麻木地拿出来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苏小姐您好，我是陆总助理。
陆总与您的会面暂定于下周六晚七点，在云顶餐厅璇玑阁。
己预留位置。
着装无要求。
如需调整或取消，请提前24小时回复本号码。
祝您生活愉快。
“短信格式规范，用语精准，一如陆予深本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冰冷，高效，不容置疑。
苏晚停下脚步，看着那条短信，又抬头望了望这座城市灰蓝色的、被霓虹灯点亮的天空。
一边是苦苦相逼的家庭和看不到未来的爱情。
一边是冰冷未知但却代表着“解决方案”的相亲。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落下，却没有选择回复“取消”，而是将那条短信截了个图。
然后，她找到母亲的微信头像，将图片发送了过去。
几乎是在图片发送成功的瞬间，母亲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了进来，***尖锐而急促，仿佛胜利的号角。
苏晚没有接。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来电显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光亮缓缓熄灭，沉淀为一片沉寂的、认命般的灰暗。
电话***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这华灯初上的街头，显得格外刺耳，也预示着一场无法回避的风暴，正在加速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