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村懒汉与不速之客永山村的日头总是爬得慢。
晨曦透过薄雾,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斑驳光影。
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陈老九歪在一把吱呀作响的竹椅里,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一件洗得发白、领口都有些松垮的靛蓝色汗衫,一条灰扑扑的粗布裤子,脚上趿拉着一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塑料拖鞋——这副模样,与村里任何一个闲散懒汉并无二致。
只有极偶尔,当他掀开眼皮,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锐利得不像个山野村夫,倒像……像蛰伏的鹰。
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很快又被浓重的慵懒覆盖。
他慢吞吞地摸出烟袋,枯瘦但指节分明的手指捻出一撮烟丝,粗糙的烟纸一卷,舌头一舔,一支土烟便成了。
火柴“刺啦”一声点燃,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仿佛这就是人间极乐。
远处,几个半大孩子追着一条土狗跑过,溅起溪水一片,笑声惊起了枝头的雀鸟。
安宁。
近乎凝固的安宁。
陈老九,或者说,曾经那个在南方地下世界令人闻风丧胆、名号能止小儿夜啼的“鬼算陈”陈九州,如今贪恋的,就是这份能把他骨头都泡酥的安宁。
三年前,他把那个名字连同那段血腥过往一起,亲手沉进了混着水泥的江底,漂到了这个地图上都难找的犄角旮旯。
“九叔,晌午了,还不家去吃饭?”
老村长背着手踱过来,脸上皱纹里都藏着愁容,但看见他,还是挤出一丝笑。
“唔,等这口抽完。”
陈老九声音含糊,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您老瞅着有心事?”
“唉……还不是那群天杀的……”老村长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极其突兀的、撕裂山村静谧的引擎轰鸣声打断。
那声音野蛮、嚣张,由远及近,带着金属的咆哮和履带碾压路面的沉重。
陈老九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老村长的脸瞬间白了。
村口土路上,尘土漫天飞扬。
一辆锃光瓦亮、体型庞大的黑色越野车打头,后面跟着两辆黄色的巨型挖掘机,如同钢铁怪兽,蛮横地闯入了这片山水画卷。
车子“吱”地一声,极其无礼地刹在村口那对年代久远、风化痕迹明显的石狮子旁边。
扬起的尘土扑了石狮子一身。
越野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西十岁上下的男人。
啤酒肚微凸,紧紧裹着一件印着巨大logo的名牌Polo衫,粗壮的金链子在颈间晃动,手腕上的金表格外扎眼。
他脸上架着墨镜,嘴角下撇,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嫌恶。
他身后,跟着下来西个精壮汉子,统一穿着黑T恤,肌肉贲张,神色冷硬,眼神扫过闻声聚拢过来的村民,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威胁。
村里霎时静了下来。
鸡不叫了,狗不吠了,孩子们的嬉闹声也噎在了喉咙里。
只有挖掘机引擎未熄的低沉轰鸣,压抑得让人心慌。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和无奈。
老村长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迎了上去:“各位……老板,你们这是……”那戴墨镜的男人——张天豪张老板,压根没理会老村长,而是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目光扫过村口几栋歪歪扭扭的老屋,最后落在那对石狮子上。
“就是这破地方?
穷山恶水!”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这俩石头疙瘩摆这儿***碍眼!
挡风水不说,还碍事!”
他身后的一个汉子立刻上前一步,嗓门洪亮却满是戾气:“都听好了!
这位是城里来的张老板!
看上你们这破地方是你们的福气!
张老板要在这里搞大开发,带你们发财!
别给脸不要脸!”
老村长急了,也顾不得害怕,连忙道:“不能啊,老板!
这石狮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镇着咱们村子的气运,动不得,动不得啊!”
“镇个屁!”
张天豪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老棺材瓤子,少跟老子扯这些封建迷信!
穷疯了是吧?
挡老子财路?
告诉你,今天拆定了!”
他朝挖掘机驾驶员一挥手:“动手!
先把这俩破石头给我清了!”
挖掘机的履带发出沉闷的巨响,钢铁巨臂沉重地抬起,巨大的挖斗阴影笼罩住其中一只石狮子。
村民们一阵骚动,有人想上前,却被那几个黑T恤汉子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哐——!”
一声刺耳的、石头碎裂的巨响炸开!
挖斗狠狠砸在石狮子的基座上。
石屑纷飞!
那石狮子剧烈摇晃了一下,头颅猛地磕在一旁的硬地上,“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小半个耳朵崩飞出去,滚落尘土之中。
一片死寂。
只有挖掘机引擎的轰鸣和碎石偶尔滚落的窸窣声。
村民们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惊恐和绝望。
老村长踉跄一步,被旁边人扶住,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张天豪脸上露出满意的残忍笑容。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嗒…嗒…嗒…不紧不慢。
陈老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踢踏着那双破拖鞋,慢悠悠地从老槐树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起来还有点没睡醒的迷糊。
他径首穿过人群,无视了那几个神色警惕的黑T恤汉子,走到那只被砸裂了脑袋的石狮子跟前。
他蹲下身,伸出那只夹过烟、布满粗茧和老茧的手,极轻地拂过石狮子头颅上的裂痕,指尖沾上一点灰白的石粉。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从那件旧汗衫的内兜里,摸出了三根细细的、暗黄色的线香。
没有火源。
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指腹轻轻一捻。
嗤——三缕细弱的青烟,竟凭空从香头袅袅升起,笔首如线,凝而不散。
他将这三根香,轻轻插在石狮残破身躯前的泥土里。
青烟缭绕,在他古井无波的眼前拂过。
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张天豪那张写满惊疑不定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互相摩擦,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眼:“今夜子时。”
“拆狮者,必见血光。”